常常疼裂,再难成眠,是以他从不容旁人在自己睡时靠近。曾有个自恃貌的小婢偏不信邪,趁夜摸叶指挥使的房里,敞着一双玉一粒脐,擎着一支西域来的香,把生米熟,一夜从平地跃上枝。
岂知连太监都招架不了的香竟无作用,叶千琅被那几声莲步惊醒,还未等这腴艳的人爬上床榻,便目现血,手拧断了对方的脖。
确是垂髻之年落了这个病,彼时叶千琅还没这么个好名字,因是生于腊月十九,小名便唤作十九。家里还有个他几岁的名唤阿五,弟俩时常挨着肩并着肩,同寝同是亲密无间,七岁的叶十九跟着父亲上山找吃,还不忘捡些漂亮的石回来赠予阿。叶阿五手巧,愣是把那蓝荧荧的石打成了一双耳坠,一直着不离。
可惜好景不,万历年间灾异频生,时旱时涝,时闹蝗灾,时闹鼠疫,叶家所在的那个村仿佛一夜之间十室九空。
人活着万般苦,想痛快一死都不容易,这稍不留神就会被别的饥民去,成了他人的餐,祭了他人的五脏庙。
叶阿五常将自己嘴边的一稀粥省给弟弟,还不忘攥着他的手,贴着他的耳朵叮咛,十九,夜里万不能睡太死,否则便活不成了。
腹白土鼓胀,难受得,叶十九半懵半懂,只继续形影不离黏着阿。
直到阿娘被活活饿死,阿爹也饿大病,某日把弟俩叫到跟前,仔仔细细却一言不发地打量一番。
当天夜里叶十九突地听见响动,却是贪得睡梦那一不畏饥馁的快意,不愿睁开睛。
翌日醒来床榻上只余他一人,阿爹端来一锅汤,告诉他,昨儿夜里你阿被摸村的野狼叼走了,村里人赶去狼窝时已是迟了,只得杀了那野狼的崽愤。又一指那锅汤,这便是野狼。
叶十九再是懵懂年纪,也知自家阿遭了大难,心里原本悲痛,却抵不过自己久不知味之苦,见这碗狼汤香奇异,汤莹白,便也不顾汤,匆匆接过汤碗吞起来。
直到将汤喝尽,方见汤碗里剩着一只蓝荧荧的耳坠。
叶十九只愣不过一瞬便定心神,趁阿爹不备,将耳坠收袖,又以手箸敲了敲碗沿,问阿爹再讨一碗。
只是夜里忽然腹痛如绞,没跑屋多远便骨碌跌坑里,吐得昏天黑地,和着满面又馊又臭的泪。
只是挂着一弯残月,冷如钩,煞如刀,从此照得人再无好眠。
虎毒尚不,可人若被到极,只怕也得应那孟老夫之言,异于禽兽者几希。亏得叶父年轻时还读过书,过孝廉,唬得了远近被香引的邻里,却唬不了自己这个早慧的儿。
多熬不过半个月,父俩再次饿得疯,叶父本杀了自己的幼分,终因不舍这叶家的独苗,仰天叹一声,放了手举的柴刀。
叶父临终前已憔瘦得薄薄一片,脸容凹陷不成人形,他簌簌落两行老泪,依依握儿的手,千言万语的不甘与不舍化作最后一句嘱托:
十九啊,阿爹不盼你来日朱黻金冠飞黄腾达,只求你活着便好。
家人失尽之后,叶千琅便单耳上了的耳坠,更因此侥幸逃过一劫——
原是一人贩见他生得眉目俊俏又着耳坠,误认作一个女娃,便将他带村,打算卖京里的馆。不料途经波折,竟因缘际会被王安相。
叶十九始终记得,当日自己被王安召见,已是冻得瑟瑟战战,饿得几将断气。王安心慈,便派人给他蒸了一笼凤凰五糕,告诉他,这糕不单自己喜,也是大明天最常用的糕。
将那腾腾又糯糯的糕抓在手里,望着这座宅大院与前这个慈蔼老人,叶十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坠,谢冥冥之亡庇佑,方又抓住了一线生机。
问他名字,答曰十九。
王安与那大字不识的魏忠贤全不是一个路数,既喜好与东林党人亲近,必也读诗书略通文墨。见这小娃生得如岭上冰雪匣玉,一千个里也挑不一个,当即喜地赐了“千琅”一名。
王安喜叶千琅,自是相他这般看似剔透无杂的心,而叶千琅确也招人喜,此后不见庙堂波诡云谲,不闻江湖腥风血雨,一心一意在王安的宅里练功读书,渐渐也跟这老太监了些许祖孙谊。
天启帝登基之后王安失势,被贬去充当南海净军。南海提督刘朝奉魏忠贤之命诛杀王安,但又怕天启帝日后问及这老太监的落,故迟迟不愿亲自动手。所幸正值两难时候,救星倒自己找上了门。
刘朝故意不给一吃,王安饿了数日,已饿瞎了一双睛,他伏于地上,刨尽了篱笆的萝卜,只能抓泥土果腹。可睛虽瞎,耳朵却灵更胜以往,方听见有人院的声音,便知来人是谁。
正值冬寒料峭,天雪,已是一锦衣卫番服的叶千琅单膝地,跪在王安面前,命手将一碟凤凰五糕摆放在地,喊他一声,阿公。
纵是陷绝境也放不昔日东厂督主之尊,王安撑着盘坐起,笑了笑:“你这孩到底来了。”
叶千琅一,也微笑:“阿公,今日气倒好。”
王安两虽瞎却心敞亮,知自己饿得半人半鬼,哪里可能不错。心忖魏忠贤早布天罗地网,这孩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东厂底来去自如,便有些怀疑问:“你来救我?”
叶千琅摇了摇,惜字如金:“不是。”
到底宦海沉浮这些年,王安微微一怔,旋即了然:“你来救你自己。”
“是 。”叶千琅稍顿片刻,“不单想救自己,也想救府众人。”
“你如何救得了他们?”
“生逢世,活着总好过不活。只是‘忠孝’二字束缚得,总要有人先担恶名,领这雁行之首。”
寡着一张脸孔,虽是无波无澜不动一丝绪,却也在在理不逊一分坦诚,只换来王安既惊且诧,苦笑:“你……竟还有人?”
“十载朝夕相对,同室共,我非草木,岂能无。”叶千琅抬看了愈加晦的天,将盛着凤凰五糕的盘碟往王安面前挪了挪,语声倒也无促之意,“阿公,趁用这糕吧。”
风猎猎,雪纷纷,一霎天地尽染银白。叶千琅始终一动不动跪在风雪之,耐心候着王安细嚼慢咽用罢了凤凰五糕,才手将他勒毙。
事罢,叶千琅起拂去肩雪,一张脸仍寂静无若雪后荒原,只是雪化于温面孔,倒仿是一行有泪。
客栈外的雨又急了些,耳边异声不绝,终是彻底清醒过来。
循着声音方向走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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