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了一间客房门外。门未阖上,门悬着一由晶莹珠串成的帘,目光穿过这珠帘,叶千琅看见一男一女正以骑坐的姿势颈相拥。
屋暗得很,只剩一盏油灯的余焰将灭未灭。隔着烛火不时轻轻晃动的珠帘,似隔着昔日那一府的牡丹影,朦胧烂漫。
他认这双烈媾的男女。
女人以整片洁白的背脊相对,而那个男人衣衫半敞,发披散,一张脸埋于女人的香肩,大半被如瀑的黑发遮掩,只一双睛,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珠帘摇晃,烛火幢幢,寇边城竖起修指于边,笑嘘了一声。
叶千琅也认了这双睛。
(六)
既是醒了便睡不着了,索离了这闷地方,到外去透一活气。
雨甫停,空气难得。叶千琅来到厩前,不唤小二便自行将雪魄牵。
说以他今时今日的份地位,万不需要亲伺候一匹,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待人不亲近,待这畜牲倒若至亲一般,平日里洗、喂草料等事,若有闲时亲力亲为,也必不假手他人。
这原不属于他。原是一个京官为取于魏忠贤,特派人千里迢迢赴西域寻来,献给了魏忠贤的侄魏良卿。魏良卿自是好之人,一见这等千里神驹,当心试,哪知刚刚骑跨上去,便被甩落在地,摔断了右骨。
魏良卿不信邪,伤好之后命人再试,可举国御手齐聚,竟无一人能将这驯服。一打听,方知这素有凶名,凡它的主人非是客死,便是弃市,无一能得善终。
魏良卿当即大怒,将那京官连降数级贬京师,又命人宰杀了这匹凶。
恰好那日叶千琅受命去魏府办差,撞见一伙人将一匹团团围住,有的拿绳索将它住,有的拿矛往它上扎刺,而这竟通人,见得正主现,不再徒劳地挣扎嘶鸣,只望着他泪不止。
便是魏忠贤也费解得很,这叶千琅是无,常人的七六他一个不占,可这破天荒一回开相求,竟是为了一只四蹄的畜生。
雪魄通浑白,鲜亮,格远比一般的匹魁伟俊,便连温也稍一些。
叶千琅以沾的巾将雪魄周拭一遍,又以五指轻轻梳理它的鬃……手指自背缓缓游向腹,竟似贪恋这畜牲上的度一般,始终游走不去。
来时他已在魏忠贤面前立了生死状,若不能把事办妥,必不会活着回去。
佛曰一饮一啄,佛曰三世因果。
叶指挥使倒未想过,绣刀亡魂无数,自己死时该当什么模样。
想起五焚心决的首句也是一句佛偈:前境若无心亦无,罪福如幻起亦灭。
说的是这世上的罪业与福报皆是幻影,普罗众生不必为之苦苦执取。
当时叶千琅读到这一句,险些失笑,心忖这本武功秘籍倒贴得很,一边教人杀人造业,一边又劝人学佛修禅,横竖是它占理。
叶指挥使不信天,不信命,自然也不信什么善报恶报,只是这杀伐一路,虽说未必是厉荏不由己,也多多少少有些累了。
将上卸于背上,轻闭双,以脸轻蹭鬃,手指反复挲过雪魄的温躯,也不知是人在抚,还是在抚人。
那厢寇边城迎风而立,将这一幕完完整整收里。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亦动人。”
原以为不过是文人客的一句臆想,合着因时因地,因人因景,方知古人诚不我欺。
月一人一,是好,雪白鲜亮的发隐泛一层淡金,型饱满壮,可这人瞧着倒不怎么好,一张本就苍白的脸被月一衬,愈显了无生气,若非生得这一等一的好眉目,光凭这青森森的面便得将人吓退十里。寇边城心好笑:这人许是知晓自己面有异,这穿的用的俱是一儿的青碧,倒也相衬映得很。
再细一看,又觉世间怕再无第二人能与这片大漠如此相得益彰,风得如此直接洗练,反教自己方才怀抱的人落得俗艳了。
是夜雾重如纱,渺渺茫茫笼盖四野,待一阵风来散少许雾气,这月的一人一方才鲜明廓。这人轻阖双眸与贴亲昵,明明眉冷煞依旧,却又似动一般双微张,吐纳略促,白玉雕凿也似的指每贴腹游移一寸,便莫名多添一丝气息。
像是月自,也像人畜媾,寇边城蓦地又想,这两个念端的都大不敬,也端的都有理。
一个人倘使孤寂到了极,必也有趣到了极。寇边城原先小心敛着呼,不打扰这位孤煞的人,如是一想竟不自觉地轻轻一笑。
叶千琅自然听见了,也不觉自己适才与一个畜牲亲昵有丝毫不妥,回眸:“寇兄莫不是也睡不着?”
寇边城却是提着一只土陶酒坛而来,笑:“屋闷得慌,想邀大人喝酒。”
这话显是胡扯,人在怀一夜风,闷得慌倒奇了。叶千琅也不穿,只微挑眉:“酒在哪里?”
“‘三杯和万事’,倘寇某先前有何得罪之,还望大人海量宽宏。”寇边城一把揭除白蜡封布,仰半坛酒,稍抖手腕,看似轻巧地将这酒坛抛向对方,笑:“这半坛酒寇某先为敬,大人,请。”
酒坛足重八斤,又因寇边城暗施了五分力,犹似弹飞炮膛,挟呼呼一阵风声而来。叶千琅形未动,亦施五分力将酒坛来势卸去,稳稳当当单手接住。
“‘上命差遣,盖不由己。’人间事不得意者十之八九,但求今夜‘一醉解千愁’。”言罢当真仰豪饮半坛,复又将见底的酒坛掷还对方。
你来我往见招拆招,答得既工整又暗藏机锋,寇边城提着坛,手再施三分力——
酒坛乍碎,两人相顾而笑。
既饮了对方的酒,又想到对方适才对雪魄目赞赏之,叶千琅便大方:“寇兄若不嫌这鞍鞯鄙,大可一试。”
“好不在鞍辔。”既不手扶鞍,也不脚磕镫,不过是足尖轻便已飞跨于上,而的雪魄竟一动未动,极是乖服。寇边城垂眸看向叶千琅,笑,“御也不在蛮力。”
“这烈得很,竟与你亲?”叶千琅略现一惊,须知雪魄凶悍,除他之外,至今还无第二人能将它驯服。
“便是与它说话,它也是听的。”上之人弓腰轻抚雪魄的颈项鬃,这竟似享受得很,鼻几气,低首轻蹭于他。听他又,“若叶大人无心睡眠,不妨与寇某夜游,可好?”
不待对方答应,寇边城微微一勾嘴角,两稍夹腹,便连人带似星奔电迈,须臾已远。
叶千琅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即又牵一匹来,飞上,一提缰绳追了过去。
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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