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送走牧泽,一个人回了苦雨峰。
远远的,便看见折柳站在大殿门前。
她神虚扫过洛青,只问了一句:回来了?
洛青应了一声,猜想她面会问去了哪里,但折柳只:去练剑。
洛青又应了一声,然后低着越过折柳,沿着廊往前走了一段,才回去看。
云低垂的天空,风雨织如晦。
折柳形单影只的站在那里,叫那广阔寂寥的苍穹衬托得渺小又孤寂。
折柳看着天外神的时候,荒火峰的大殿里,玄霞也正兀自对着虚空发呆。
这是座富丽堂皇又幽暗邃的殿堂。
乌木镶金的梁,鲛纱缀珠的帘帐,繁复华丽的藻井悬浮着无数造型各异锋锐丽的宝剑,正转着莹莹华光。
大殿,玄霞疏懒的斜靠在翠玉卧榻上,任由红衣乌发垂散坠地,只神空茫的望着殿。
此方修真界的人都知,第一炼师玄霞真人喜丽的东西。
好比致的衣饰,漂亮的,夏夜朗朗的明月,日新发的柳条
但无人知,在所有丽的东西里,他唯独不喜烟。
因为那实在太过短暂了。
留不住,不再来,没意思。
而在所有不丽的东西里,他唯独喜折柳。
其实也不是不,玄霞想。
只是她每次朝着别人笑的样实在是让人觉得面目可憎。
那笑容本该是属于他的,却一次次分给了别人。
玄霞第一次见到折柳,是在宗门的门大比上。
少女穿着一布衣服,眸亮晶晶的,偷偷看了他好几。
于是他横眉怒目:看什么看?小心你的珠!
少女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小声:抱歉。
玄霞翻了个白,转走了。这或倾慕或垂涎的神他见过太多,多到让他厌烦。
玄霞是在秦楼楚馆里生的孩。
他娘曾是以姿容众而红极一时的牌,却因执意要生他而毁了,失去了本就短暂如烟的名气。
自很小的时候起,玄霞就见过太多太多充满望的神。
他们意味的注视着他,仿佛在看一只待价而沽的羔羊。
为了替他挡去这些不怀好意,娘得罪了许多人,包括青楼的老鸨,老鸨将他们赶到最等的房间,只安排最抠门的客人。
但娘毫不在意,她喜滋滋的用歪歪扭扭的针脚着衣服,嘴里:他们生不我家狗儿这么漂亮的娃,当然看老娘不顺,等我家狗儿息了,以后气死他们。
玄霞又是尴尬又是羞恼:娘,别老用那个名字叫我了。
狗儿是玄霞的小名,他用了好多年。
而大名是娘的一个风恩客帮忙取的。
晚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无。六代繁华,暗逐逝波声。那个穷酸书生摇着破扇念念有词。
娘虽然过牌,但却只是凭着一副好,肚并无多少墨。
整句诗听来,她就听懂了一个无。
无好啊,娘笑嘻嘻的挽着男人,无就不会伤心了。
无就不会伤心了。
但是会伤别人的心,玄霞恶狠狠的想。
他爹算一个,折柳算第二个。
那两个月,娘接了很多癖好特殊的客人,攒了一大笔银,连同她亲手制的衣服一起包裹起来,给了玄霞。
每隔二十年,附近的修仙大宗门都会有一次招新大会,而一次就在三个月后。
这是娘从客人听来的。
她立刻放弃了让玄霞去学武或者经商的想法,毅然决然的要送他去修仙。
尽她知,一旦踏上这条修仙之路,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儿了。
玄霞是走着去的停云城。
停云城是那个据说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宗门的辖之地,如今人云集,车费与住宿费都贵的离谱,玄霞舍不得。
他走破了一双鞋,衣服和脸都脏兮兮的,找了个小河沟洗净换上娘的新衣服和鞋,才敢前去报名。
这一路上,遇见过欺辱他的,遇见过嘲笑他的,遇见过一脸邪问他要不要依附对方炉鼎的,他全都忍了。
玄霞想,等着吧,总有一天会让你们跪来求我。
现在他到了。
修真界排行第一的炼师,多么响亮的名。
无数人逢迎讨好祈求他的垂怜,只除了一个人。
除了一个人玄霞心火起,愤怒的踹了一脚面前的玉桌,上面琳琅满目的摆设顿时倾倒一片。
他实在想不明白,他和折柳之间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他们曾经那么好过。
折柳甚至冒着忤逆景枫玄君的危险陪他回了一趟家乡。
这在玄霞看来,几乎可以算是见父母。
只是娘已经死了。
人老衰,缠绵病榻,又无钱财傍,老鸨将她扫地门。
她等了她的儿三十年,最后病死在破屋。
几个老妹伤其类,凑钱帮她买了薄棺,修了座矮坟。
玄霞和折柳找到那座坟的时候,只有一棵歪歪斜斜的柳树,树一座孤坟。
坟前立了块木牌,上面写着珠娘之墓。
珠娘是娘的名。
玄霞在坟前泣不成声。
他不是故意拖这么久才回来的。
世人都天上方一日,人间已百年,但其实并没有那么夸张。
宗门里的时间和人间是一样逝的,只是对修士来说,太过漫的寿数,显得岁月也廉价起来。
他们的一个闭关定,也许就是凡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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