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回 心似已灰之木，如不系之舟

    这新家乃是谢知方千挑万选而来，毗邻秦淮河，闹取静，又费了无数心血修缮，亭台楼阁，假山湖景，无不奂。

    到得夜晚，自观景楼往外眺望，可见烟柳画桥，灯影摇红，可闻桨声摇摇，菱歌泛夜，说不尽的风繁华。

    宅极大，服侍的人手便显得有些不够。

    翌日，谢知真无打采地坐于厅，听三五个牙婆将带来的丫们夸得天坠，末了亲自挑了八个年纪尚小、目光端正的女孩儿，轻啜一茶，问枇杷：往爷书房送的几个小厮，他见过没有？可还满意？

    枇杷低声回：并没说甚么，倒发了半夜的酒疯。

    谢知真轻摇螓首，微微叹了气。

    立在最前面的那牙婆耳朵尖，猜着这宅大院的老爷和面前的人有些龃龉，自作聪明：夫人有所不知，小妇人那里的黄丫只算寻常，另藏了几个稀罕儿，正打算找好人家脱手

    枇杷听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忙不迭使，令她住。

    谢知真却起了几分好奇，挥退旁人，问：什么稀罕儿？

    夫人可听说过扬州瘦？牙婆打叠神，滔滔不绝地说起瘦们的诸般妙，几个姑娘乃是小妇人重金买来，个个生的好模样儿，虽虽不及夫人貌，三四分还是有的，会弹琴箫，懂围棋双陆，还能识文断字，最妙的是，裹得好一双三寸金莲，小脚尖尖翘翘，最招男人喜。

    谢知真玉脸微寒，谈话的兴致尽退，敷衍地了。

    那牙婆被府上的富丽堂皇迷了睛，说话越来越没个顾忌：这世间男儿，都是偷腥的猫儿，饶是您千好万好，也不住他们的心。更不用提咱们金陵名才双绝，自小教养的本事，个个的勾人，莫说没见过世面的后生，便是风月丛历练的老手，也未必招架得住。

    夫人莫嫌小妇人说话难听，这瘦虽说上不得台面，却极擅察言观，温柔恭顺，最好拿。您养两个在边，既丫鬟使唤，又能牢牢拴住自家汉，说不得还能替夫家传承香火，实在是一石三鸟的好事，岂不比睁睁看着夫君连丛，迎一两只狐狸门，闹得家宅不宁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知识趣，温顺贴，又有一双小脚，听起来确是谢知方喜的类型。

    可让她主动为弟弟纳妾，却是万万不能。

    谢知真难得的冷了脸，端茶送客。

    她沉半晌，唤过枇杷低声待：昨日那名叫双瑞的小厮瞧着倒机灵，你悄悄使人传话给他，教他这两日跟着爷，爷去了哪儿，见了甚么人，晚间回来一一报于我。

    枇杷答应，犹豫了会，婉转劝解：夫人既舍不爷，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往外推呢？爷一心一意守着您，恨不得为您生为您死，一会儿找不到您便要喊打喊杀，诸般状，已算世间难寻。婢说句不当说的，过去的荒唐事，便教它过去罢，您总这么自苦，婢瞧着也难受。

    谢知真何尝不明白难得糊涂的理。

    可当局者迷，她心里堵着一气，实在压不去。

    却说谢知方白日里被俗事缠，应酬不断。

    他满心苦闷，也有意借酒消愁，便来者不拒，今日往知府大人家赴宴，明日往旧时袍泽喝酒，到得第三日，和几位金陵赫赫有名的才墨客约在画舫之上赏月。

    都是青年才俊，为人并不迂腐，谈话也风趣，谢知方便坐在一隅，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往腹不住酒。

    红纱笼罩的船儿自对面驶过，丝竹之声顺着夜传来，有一才意动，提议：对面似乎是天香楼的船，不若我们请姑娘们过来唱几支曲儿？

    在座之人应和者众，谢知方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不过一介武夫，听不懂文绉绉的词儿，你们且听你们的，找个地方放我去。

    他是今日主客，才们如何肯放人，忙不迭打消对酌酒的念，好言劝说，殷勤挽留。

    到得月上天，有一艘小船追上来，几位风倜傥的公踩渡板过来，笑：晚生们往致远书院邀魏先生同行，那群学生们太，拉着魏先生问个不停，因此耽搁了些时辰，累诸位久等，罪过罪过。

    间那位公穿着浅蓝的细布衣裳，虽不及其余几人矜贵优雅，一足亦有些跛，却神态从容，神清正。

    他越众而，对众人施了一礼，语调舒缓：都是在的过错，这便自罚三杯，请诸位莫要见怪。

    斜靠在八仙椅的谢知方微有醉意，听得此人的声音，蓦然变，直腰杆向对方看去。

    那公似乎在搜寻甚么人，往四周打量着，和形容可怖的鬼面男来了个对视，不但没有惊恐之，反而快地喝尽面前酒，径直向谢知方走去。

    先生可是攻无不克、名满天的周将军？蓝衣公依然是旧时的容貌，却像脱胎换骨一般，透着光明磊落的洁气质，在魏衡，这厢有礼。

    谢知方眯着睛打量他，有一瞬以为他从甚么途径得知了自己的真实份，这趟过来，乃是挟私报复，意在众人面前揭破自己与亲的丑事。

    他摸了摸腰间镶满宝石的匕首，并不惊慌，却再次慨

    都说斩草要除，当日实在不该因着所请而心，留这厮的命。

    然而，魏衡接来说的话，令他彻底了阵脚，魂不附。

    对方并不计较他的无礼，谦卑地站着，微笑：将军不认得我，小生年少轻狂之时，不慎冲撞豪，遭人殴打，断了条，从此绝了仕途。我那时万念俱灰，多亏周夫人温言开解，又托人写了封荐书，引我来这致远书院糊饭吃，这才得以安立命。

    小生心常怀念，听闻周夫人嫁与将军，也来了金陵城，因着男女有别，不好上门叨扰，便借着这机会敬将军一杯薄酒，还请将军回去，代我向周夫人致谢。魏衡自侍女手接过酒壶，往谢知方面前的琉璃杯满满斟上，抬袖示意。

    昔日因着谢知方而起的怨恨，随着他殒命沙场，逐渐烟消云散。

    魏衡这二三年与贤者朝夕相，日夜苦读，视野开阔不少，心也豁达许多，将谢知真的恩和谢知方的狠辣分开来看，听闻她嫁了文武双全的权臣，心里也替她喜，专程赶来谢。

    谢知方如遭雷击，并不与他对饮，而是木呆呆地：她她是如何开解你的？

    为何他竟毫不知？

    魏衡虽有些诧异，却还是一五一十地将当时的形述说一遍，为着谢知真的颜面，刻意隐去了她亲弟弟的诸般恶行。

    谢知方冷汗涔，犹如得了风寒，不住打摆。

    他用衣袖囫囵拭几，将杯冷酒一饮而尽，呛得肺都要咳来。

    推开魏衡好意搀扶的手，对着关切围过来的公们，也不知胡敷衍了些甚么，他不顾众人劝阻，执意要了条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