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应如泉般汩汩的旋律,应当在弹奏一条波光粼粼的河。
多梅尼克不由自主想象,这条河里,应该还漂着一艘破旧狭窄的渔船。
也许船夫穿着寒酸,肤被太晒成褐,脸上凝固着多年洗不净的污渍一般,笑满脸皱纹。他抬手将黏腻的船桨,狠狠砸里,一声一声破开面飘浮的落叶,一圈一圈的波纹。
他本来觉得这样的画面陌生,又随着泠泠琴音,到了久违的熟悉。
弦动挠挑,短促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也打破了多梅尼克的悠闲恣意。
那段短促的旋律,仿佛是谁在说话的声音,勾起了他烈的探究望。
多梅尼克竖起耳朵去听,像在喊他的名字,又像在絮絮叨叨低语。
忽然,他意识到,那不是琴在和他对话。
而是他忘不掉的童年记忆,不断地翻腾于脑海,和琴声逐渐重叠。
他神错愕的盯着钟应的指尖勾过琴弦,永远记得那样的一幕:
静谧的河、破旧的渔船,还有丑陋佝偻的渔夫。
对方踩在鱼腥味的网上,着嗓隔岸讥诮他——
“多米,你又去看神父弹风琴啦?”
第7章
渔夫呼唤他的声音清晰,多梅尼克甚至记得对方的名字。
他总是叫对方“该死的老约翰”或者“讨厌的费希曼”。
当多梅尼克愤怒的这么骂声,那个脾气古怪的渔夫,总会哈哈笑一豁牙,令他到十分羞恼。
音乐家多数不错。
因为只有富裕的家,才能供养优秀的钢琴演奏者。
然而,多梅尼克不一样,他贫穷、窘迫,人生接的第一架琴,仅仅是乡破败的教堂里,神父弹奏的脚踏风琴。
他有天赋。
但这世上有天赋的人太多,别人都有名师教导,弹奏着音律齐全的漂亮钢琴,掌握了完的技巧和知识。
可他只有慈祥的神父,听完他敲击琴键的即兴演奏之后,鼓励——
“多米,你是个天才,你应该去佛罗萨!”
多梅尼克一直有离开维阿特,去向佛罗萨的梦想。
他一边耕,一边厌恶自己的人生。直到十二岁,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摆脱了家,去了他梦想的地方。
只可惜,梦想的开始更是梦的结束。
佛罗萨这样的音乐之都,天才太多了。
多到街边的餐厅、酒吧、教会,都不需要他这样连肖都没听过的乡小,更不愿意他肮脏糙的手指,去碰贵的钢琴。
多梅尼克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
他饿着肚走到街上,觉得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他甚至想投河自尽,结束可笑的一生。
在极其绝望的时候,他发现了一架无人问津的旧钢琴。
陈旧破败的立式钢琴,油漆脱落、断了琴键,它被抛弃的样,就像当时的多梅尼克。
他们都是佛罗萨不需要的音乐垃圾。
多梅尼克站在钢琴前犹豫许久,终于响了残存的琴键。
他的手指僵,饥饿使他思绪混,脑里只有旋律。
瑟瑟夜风之,他全的饥饿、愤怒、悲伤,都砸了琴键之,破旧钢琴本无法演奏他万分之一的痛苦,偶尔只能发喑哑的咯吱声,调它被扔掉的原因。
无人欣赏的即兴演奏结束,只剩多梅尼克的哭声。
他随时都会昏死过去,又觉得音乐承载了他一生的梦想,不愿就此放弃。
也不知多久,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净的手绢。
多梅尼克视线模糊,见到了一位优雅贵的老绅士,连对方递过来的手绢都绣着姓氏纹。
那是哈里森.贝卢。
四十年前,他还能杵着手杖,走在佛罗萨的街巷,发现了痛苦挣扎的多梅尼克。
他慈祥而善良的问:“朋友,你想弹奏真正的钢琴吗?”
从那之后,多梅尼克得到了最好的教导,拥有了真正的钢琴,更凭借音乐天赋,征服了意大利挑剔的听众,成为了首屈一指的音乐剧院的老板。
多梅尼克过上了梦想之的生活,他有了房、存款、豪车,没有人会因为他不懂肖而质疑他的平。
他只要弹奏钢琴,就会叫人忘记他所有不堪的过去。
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忘记了维阿特乡穷困潦倒的童年,忘记了他是生于破落木房里的多米。
等到钟应停了双手,古琴颤音渐渐淡空气。
多梅尼克着泪,泣不成声的喊:“该死的,你到底弹的什么东西!”
“沈聆先生重新谱写的《悲歌》。”
钟应看向狼狈的钢琴家,用文的韵律习惯,徐徐念诵着千年以前的乐府诗。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归家无人,渡河无船。
心思不能言,车转。
“——这是一首思念家乡的曲。”
悠的文腔调,自成咏叹一般的声律。
翻译成意大利语之后,更叫多梅尼克惆怅。
“归家无人,渡河无船。”
怎么遥远的东方,也有这样的河,也有这样的小船,也有他这样失去亲人的浪。
诗句不可思议得像是亲自为他撰写,又偏偏诞生在公元之前,明明白白写就了孤一人,无归乡的苦闷。
多梅尼克一直埋藏起童年好又痛苦的记忆,他每每起河风,都会想:
我没有了过去、没有了牵挂,这世上再也没有穿着破烂鞋、不果腹的多米,只有意大利音乐剧院伟大的钢琴家多梅尼克。
可他听完这首曲,泪真实的告诉他:他想家了,即使无家可归。
悲伤的钢琴家,红着睛低声问:“你怎么会想到给我弹这首曲?”
钟应凝视着他,随手在琴弦上抚音调,说:“我读过您的自传,您用了许多篇幅,去描述贝卢先生与您的谊,却不愿提及您的故乡。您只是说,那是个烦恼忧愁的地方,您时时都想回去,又不敢回去,即使有人从维阿特来到佛罗萨,您都不想与他们聊起过去的事。”
“以前,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误以为您讨厌家乡。”
钟应垂眸看向幽居七琴弦,回忆起他傻傻询问师父的过去。他坦诚的说,“后来师父告诉我,这叫‘近乡更怯,不敢问来人。’”
腔调独特的文诗句,翻译成了意大利语后,遭到了多梅尼克烈的反驳。
“不!”
他斩钉截铁的说,“我对维阿特没有任何留念,更没有任何期待!”
钟应平静的看他,一双眸透亮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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