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班遣来回话的。”
袭人忙福拜见, :“请太太安。”说着抬起来。
袭人的脸突的煞白一片,觉手脚都困窘的没地方放。这一桌竟都是无比熟悉的人,林姑娘、云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 和朱绣。其他几位还好, 往日在自己跟前也是主, 唯有朱绣, 几年前还都是一样的人, 现在已差若云泥。袭人心里懊恼:只听说是位四品武官的府邸为儿孙庆百日, 怎么就没细打听一句, 偏是她家呢?
朱绣也觉尴尬, 心一叹,只:“不必多礼, 且去罢。”
又命那嬷嬷:“好生送回去, 谢过他们掌班。”又叫赏戏班。
嬷嬷被柳叫去受了一番吩咐, 一炷香功夫才回, 一面带着袭人回去,一面笑:“劳烦姑娘了。”
袭人见这婆眉舒展,并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方才见过的这府里的小厮丫也都规规矩矩, 很和气的模样,并不像荣府里捧踩低的嘴脸, 因试探:“方才那是府上的太太?好年轻就是四品的诰命太太了,实在少见。”
嬷嬷笑:“原也该是我们太太的福气,她虽年轻,却公允慈,里外都称,很匹的上。”满称叹一回,旁的却不多说,并不在背后嚼主的。
袭人门帘时,忍不住拧看了一:朱绣坐在姊妹当间儿,几个姑娘团团的簇拥着,大方雍容的样,真好似天生就是主太太一般,谁知她十年前不过是比自己都不如的梅香几呢。若是自己没有错了心思,一意要攀富贵作宝玉的姨娘,是不是也不会落得如今这场?早早的叫母亲哥哥赎去,嫁个平凡人家过寻常日……
湛家的嬷嬷谢过掌班的,又趁人不注意悄悄个红封给袭人,小声:“太太另赏你的,你拿着罢。”
袭人手那荷包,里像是有几个银锞,掂在手里怪沉的,忙袖在手里,趁旁人领湛府的赏悄悄回去蒋玉菡的屋。
蒋玉菡正闭目养神,他方才又在前院里唱了一折,等一会这里还有二折他的戏。听见袭人的脚步声,也未睁,只:“自去歇一会罢,只怕还得闹两个时辰才得家去。”
袭人答应了一声,坐在一边把拢在袖里的荷包打开,倒来果然有几个银锞。袭人拿手掂量,足得有二两,不由得自嘲想:从前多少金银没见过,宝玉房里的钱都在她手里掌着;她纵然是个丫,因跟的主最受,年节时竟然也能得一个金锞,什么时候抠抠索索的稀罕起这了。想着想着泪就来了,母亲为自己死了,哥哥气恨自己给家里招祸,嫂更不用提,本就是一日未过的生人,哪有什么分,忽喇的就成了罪人孤鬼儿。
“怎么哭了?可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不知什么时候,蒋玉菡站起,正拧着眉定定看她。
袭人忙用袖胡抹了抹脸,笑:“没有。外的太太夫人们都很可亲,并不曾有为难。”
“那你哭什么?”
袭人沉默一会,终究说:“我先前竟不知这家原是故人的府上,方才看见,所以想起我妈来。”
袭人的旧事并未瞒着蒋玉菡。当日袭人的娘死了,贾母不闹大,为息事宁人,将她发嫁。说嫁实卖,还叫自芳的女人自家去寻人,袭人是签了契的婢,她嫂哪儿来的正经人家肯娶她,况且家自顾不暇,又要发丧,还要这多了的心。她嫂托了几个亲戚私媒,只问谁家买小老婆,火速定了忠顺王府养的戏班班琪官儿。这琪官儿早先与荣府宝玉相与甚厚,闻得是贾母的侍女,他原也是要买个手脚伶俐的侍儿,念着旧,可有可无的应了。谁知却是宝玉第一等亲近的袭人。
蒋玉菡生的琼枝玉树一般的人材,几年前贾宝玉一经引见,惊为天人,百般小意款款,终叫蒋玉菡与他惺惺相惜。他虽与王孙公们一席饮宴,谈笑风生,却自知份,相的公哥们只稀图他这,没几个真放他在里的。
这蒋玉菡心思老成,外看温柔,里清傲,活的极明白,可偏偏遇到个一腔诚挚,肯折节、小伏低的贾宝玉。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从未受过这样的尊重,饶是蒋玉菡,也不由得动意。还萌生了离了这行当,在城郊置买房舍、宁静过活的心思。只是这缘分极俗极恶,比他在戏台上唱的还捉人,前一次见面还亲亲的人,没多久就缩在府里不门了,递信无回,蒋玉菡亲去求见,却被人奚落府,连宝玉的心腹茗烟也换了嘴脸。
蒋玉菡自谓心瞎,火速把在紫檀堡置的房舍典卖去,再不肯与贾宝玉为伍。纵然过了一年,贾宝玉门与旧友相会,解释说因受了惊吓病的沉重的缘故,托旁人带话,蒋玉菡也只作不闻。
也是这二年,蒋玉菡渐渐不将旧事放心上了,才缓和了些。袭人就是这时候撞上来的。袭人本存了死志,怀着必死的心来,死了总好过受磋磨。谁知蒋玉菡见她,闻得她名姓,似悲似怜,后拿来一条松绿的汗巾,正是原本袭人的,被宝玉拿去用,谁知后来跟人表换私,拿它换回了一条猩红汗巾。
这汗巾一拿将来,两个都无话。袭人才知琪官原是宝玉当日的好朋友,而琪官更知袭人是宝玉贴心的屋里人。竟是突生些天涯沦落的荒唐念。
自此,蒋玉菡待袭人不错,袭人唯恐死了害了人家,又辜负好意,只得收拾了悲苦求死的心,一心一意的服侍照顾蒋玉菡起居,两人相还平静。
“我已好了,你快别我。”袭人拭泪,笑着把那银锞递给他:“你收着罢,回去的时候人多杂,只有你的箱没人敢翻动。”
蒋玉菡看一她捧着的那几个锞,忽然从怀里摸一把黄铜钥匙,扔给袭人:“以后这钥匙你拿着,外送来的赏,你也自收到箱里就是。”
袭人怔愣住,蒋玉菡不看她,又坐回镜前描画补妆。
袭人去角落里打开蒋玉菡放戏服妆匣的楠木大箱,最里有个不起的四方匣,这是蒋玉菡的习惯。
能请的他们的府上打赏都丰厚,尤其是唱旦角的蒋玉菡,每每总收的许多金银铜钱,因他上场的时候多,回来总会发现有人偷拿赏份儿,吃了几次亏,便索拿大必要一间隔的屋,又了个匣放在衣箱里。这戏的衣箱妆柜是吃饭的家伙式,行当里有规矩,等闲没人敢碰,更何况蒋玉菡与旁的旦角不同,因忠顺王爷喜,他的戏服多是金丝银线的珍,更是无人敢冒撞找死。
这钥匙给了袭人,袭人眶又,抖着手打开那匣,此时,匣已半满,把那几个银锞放去,跟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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