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芒初(二)闹的人群,快乐相互染,奈何蹲在树杈上的秦放鹤志不在此,肢麻木,神都有些倦怠了。就在此时,忽听得一声锣响,远有公人扯着嗓喊:“大人有令,凡在场的,皆可一首诗来……”又细细说了主题和其他要求,限时一炷香。秦放鹤的神为之一振。终于等到了!类似反应的不止他一个,那差役才说了话,街边立刻就有几个穿袍的熟练地掏纸笔,就地书写起来。有人准备充分,提前在店抢得风宝地,可以舒舒服服坐着书写;而更多的则是站在街边,杵在人群之,艰难应对。不过都比猴在树上的秦放鹤。见秦放鹤也掏纸笔,秦山诧异:“鹤哥儿,你也要写么?”秦放鹤嗯了声,左看右看,皆是凹凸不平的树杈,竟无一平坦可以落笔的。而地上则挤满了人,放望去密不透风,还不如树上。秦山也着急,索背过去,亮脊背,“来,你铺在我背上写!”秦放鹤有心动,奈何树上狭窄,他们本就是扭曲着的,若要腾手来写时,便瞬间失去平衡,若非秦海在扶一把,只怕登时便要跌落。秦放鹤皱了皱眉。这样的境,确实是他来时没想到的。好不容易来到此,只差临门一脚……正茫然间,斜方一位老妪忽声:“后生,你可是也要作诗么?”她的发已全白,看穿着打扮,也不过寻常人家,望向秦放鹤的神十分慈祥。“是。”秦放鹤。居临与老人家讲话着实不妥,不过也实在无可奈何。那老妇人听了,竟努力抬了声音,对周围拥挤的人群:“诸位,这里有个哥儿也要作诗哩,是咱们穷人家的孩,只愁无笔,大家伙儿往后略退一些,叫他来在我的板凳上写吧!”她年纪大了,脚不好,不耐久站,走到哪里都带着板凳,只不过今日特殊,实在没有坐,这才同大家一并站着。秦放鹤愣住了。却见周围先是一静,继而众人纷纷仰往树上看来,见他果然手持纸笔,便开始有了响应之声。“呦,还是个俊哥儿。”“罢了,虎,上来,爹抱一抱你。”“当家的,咱再往墙角挪一挪罢……”“后面的,能再退一退不?有哥儿要写诗哩!”各音犹如夜幕的烟,在这人群一角静静绽放,又像雨季落来的珠,迅速向四周扩开涟漪。很快,树便现了一块空地,秦海的嘴嗫嚅,什么都说不。他只是转过,向秦放鹤伸手去,“来,哥接着你。”秦放鹤的心很奇怪。他甚至回想起儿时老家那破败的教室。其实那实在算不得教室,夏天漏雨,冬天漏风,所有学生的手脚都满冻疮,又红又紫,满是血化脓的伤。没有黑板,村民们用锅底灰涂黑,没有桌椅,家用石块堆砌。但所有人都很努力地上课,写作业。看着这些萍相逢的陌生人,秦放鹤忽然就想起了那几位山村支教的老师……他们图什么呢?他们什么都不图。这个角落的视野很不好,距离周县令等人所在的主楼也远,除了听个响儿之外,站在地上的绝大多数人其实是看不到什么闹的。不过此刻,蹲在地上写诗的少年才是最引人注目的景致。“呦,这字儿可真好看……”“瞧瞧人家才几岁,都会作诗了,二宝,你家去也学起来!”“我不……”“嘘,别声!”就为了这一刻,秦放鹤准备了很久,再笔时奇冷静。孙先生的叙述,秦海的坊间传言,还有那本珍贵的批注选本,再加上刚才自己的匆匆一瞥,一构成周县令的廓:南方人,老年,仕途不畅,官声不错,政绩尚可,政治手段相对温和,总而言,算是一位比较务实的地方官。秦放鹤非常清楚自己的缺,诗词构造方面灵气不够。
这是天分问题,哪怕再给他一万年,他也成不了李贺、李白那样灵光闪烁的天才诗人。同样的,他也极其明白自己的优:实践经验,沉稳踏实,以及天生的政治嗅觉。周县令,不,应该说大禄朝整科举选官系都非常现实,考试对时政的看法占比很,诗词只是次要的。所以,只要秦放鹤正常发挥,绝对能打败一死读书的清澈书生,排在上等。但这还不够。像今天的场合,周县令必然会召见几位合他心意的人,但几位?谁也说不准。所以秦放鹤不仅需要上等,还要尽可能名列前茅。他需得让对方县,今日祖孙二人也在列。他虽退了,到底还有门生和后人在,其二儿,也就是孙孔姿清的父亲仍在朝任职,历任县令都要亲去拜访,故而众人都不敢怠慢,仍尊称其为“孔大人”。其孙孔姿清自幼得他教导,天资聪慧,今年才十四岁便颇有才名,在场不少人都曾见过他的字,因此周县令才把那首诗与众人一瞧,便都认来。夸赞声不绝于耳,正在吃茶的孔老大人也带着孙儿还礼,连谬赞。虽是谦虚,到底心也有些得意。人老了,能看着孙后代渐渐成,比什么都。孔姿清首次参与竞诗,此时赞誉之声充斥双耳,却也未曾得意忘形,依旧坐得端端正正,煞是沉稳。今日,我应当能夺魁罢,如此也不辜负祖父一番教导。“咦?”正说笑间,县学的一位教授却擎着一张纸对同桌熟人低语,“这个倒有些野趣。”可巧周县令看到那边景,“可是又有佳作?”孔氏祖孙循声望去。那教授便亲自捧了过去,稍显迟疑:“看字迹,笔力尚浅,年纪似是不大,不过一笔官文倒还净利落,初见风骨。”周县令也来了兴致,接过读了一回,忽而笑了,“有意思。”又递给众人,“你们也看看。”是一首七言律诗,用词质朴,以“比”“兴”手法写东南西北夏秋冬,稚气可。容很简单,就是一阵风扶摇直上,看到了日的桃野鹤,尝了夏日的菱角白鱼,看了秋日的红枫残荷,赏了冬日的白雪荒山,最后停在雪夜烘烘的屋里,消散在乎乎的泥炉前,多壮丽呀,多宁静呀,多富足呀!一群人才看了无数力堆砌的辞藻和空的谈阔论,正目眩之际,忽然来这么一篇近乎直白的可的小东西,突然就清起来。主簿顺势奉承:“可见大人到任以来兢兢业业,百姓安居乐业,恩非常,才能有此诗篇。”试问如果一地百姓连温饱尚且不足,又怎么能有余力欣赏景?就比如前的皑皑白雪,对达官显贵而言,不过是游戏娱乐,但在吃了上顿没顿的孤苦百姓,却是残忍和死亡的代表。所以这首诗看似简单可,但字里行间都是太平祥和。周县令也是这样想的。其实还有一,就是“鲜菱”“白鱼”,在场不少人其实也都知,这两样是江一带的特产,而周县令正是那里的人。其他“作业”也不乏类似的手段,但大多阿谀奉承太过,矫造作手法拙劣,令人望之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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