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来推开窗,朝着外面望去。
这回江南的天,才蒙蒙亮。
一盏孤灯挂在走廊。
斜白居本就在乌衣巷,附近并无商,这时辰既无辛苦劳作的百姓,也无起早贪黑的商贩,是以一片静寂,仿若一座孤岛般与世隔绝。
今日便要启程前往边关了。
姜雪宁不知自己的梦到底预示着什么,也不愿去揣度世人是否各有自己的命数。她只知,倘若想要去改变,除了一往无前,别无选择。
纵使与虎谋,为虎作伥!
卯时末,由两个丫鬟拎了行,姜雪宁从斜白居去。
一辆车已准时停在门外。
天将明未明。
立在车旁边的,既不是刀琴,也不是剑书,竟是一袭文人衫的吕显。
这位来自京城的商,拥有着同侪难以企及的学识与见识,纵然满心市侩的算计,面上瞧着也是儒雅端方,令不知者看了心折。
姜雪宁见着他,脚步便是一顿。
吕显昨日在别馆谢危门外同她打过回照面,此刻拱手为礼,笑:“宁二姑娘瞧见吕某,似乎不大兴呀。”
姜雪宁对他倒没多少意见,只不过昨日与谢危一番谈甚为不快。
她向来不愿被人摁着事。
大小一应帐目固然已经整理好,为救公主,的确好了付自己全家的打算,可这些打算里并不包括受人要挟。
可谢危偏用公主作为要挟。
所以看这位谢危麾第一狗军师,也就不那么痛快。
她态度并不络,隻淡淡还礼:“昨日已代芳,留在江南,凡吕老板有差,她便听遣。诸事庞杂,产业虽不算大,十数万的现银却是拿得的。吕老板该是忙得脚不沾地,今日亲来,莫不是有什么帐目对不上,有所指教?”
吕显摇了摇:“倒不是。”
须知他此刻现在这里,乃是连谢危都瞒着的。
姜雪宁挑眉:“哦?”
吕显目视着她,:“我来,是有事相托。”
有事?
姜雪宁听得迷惑了。
只是今日就要北上,她与谢危约定的乃是辰初二刻金陵城外会合,可没太多时间浪费。
她问:“话短话?”
吕显一怔:“说来话。”
姜雪宁便一摆手,:“我要赶路,那便请吕老板上车,边走边讲吧。”
吕显:“……”
目光移向那辆车,他脸都差绿了,仿佛看着的不是一辆构造结实、车厢宽敞的车,而是看着一座死牢。
姜雪宁奇怪:“吕老板不上来?”
吕显住了自己动的,咬了咬牙,心也未必这么倒霉,回被人抓个正着,狠狠心睛一闭也就跟着上了车。
两人相对而坐。
姜雪宁吩咐车夫先去城外,转来才对吕显:“吕老板何事相托?”
吕显手指搭在膝,却是将姜雪宁上一番打量。
过了好半晌才:“宁二姑娘这些年来,贩丝运盐,行走各地,不知可曾听过一个地方,叫‘鄞县’?”
确如吕显所言,这些年来姜雪宁去过的地方也不少。
原的舆图基本也刻在脑海。
是浙江宁波一个不大的地方。
她想了想:“听过,但并未去过。”
吕显面容之上便显几分回忆之来,微微笑着:“实不相瞒,吕某少年游学时曾到此地。民风淳朴,乡野皆安。只不过许多年前,这地方上任了个县太爷,那些年来收缴税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平民百姓税,以白纸封钱写名,投箱;乡绅富税,则用红纸封钱写名,也投箱。”
姜雪宁听到此便微微皱眉。
她虽不知吕显为何讲这些,可平民百姓与乡绅富税,用不同的纸区分开来,想也知是官府那边有猫腻。
果然,吕显续:“凡红纸税,官府一应律法办事;可遇着白纸税,府衙差役便要百姓在朝廷所定的税赋之上多收钱款,称作给官老爷们的茶辛苦钱,起初隻多一成,后来要给两成。”
姜雪宁:“狗官胆够大。”
吕显笑起来:“是啊,狗胆包天。所以时间一,赋税越重,百姓们不乐意了。于是闹将起来,聚众请愿。正好有个识得文、断得字的人途经此地,既知官府之所为不合律例,便替他们写了诉状。一人等以此人为首,自乡野城,上了衙门,要官府取消红纸白纸之别,平了粮税。”
姜雪宁:“官府有兵,百姓闹事简单,成事却未必容易。这士既读书知律,还要多闲事,怕是惹火上了。”
吕显看她一,笑容淡了几分。
隻:“不错。无非就是一帮乡野村夫请人写了诉状檄文,县太爷岂将他们放在底?正所谓,杀儆猴。县太爷不由分说,径直将这人抓了起来,关牢里,定了个‘‘聚众’的罪名。我朝律令,聚众是重罪,最轻也要判斩立决。”
姜雪宁眉皱了起来。
她已经觉吕显讲故事是其次,说这人或恐才是重。
珠骨碌一转,她:“你说的这人莫不是你自己?”
吕显顿时摇,:“吕某俗人一个,趋利避害,遇到这事躲着走还来不及呢,哪儿会去蹚这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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