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雪乌骓像是能知到主人的心,始终在带着他往前跑,漫无目的的,哪里有风与光,就往哪里冲,如铁蹄踏过落叶与洼,动静之嚣张,惊得秋末虫豸都再度有了神,纷纷鼓劲向四面八方爬去。
直到山的最才停。
这里有一汪潭,波光粼粼,比别多几分灵动。厉随躺在厚厚的落叶堆上,枕着单只手臂,底也映一样的月光。
在来路上,他其实已经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并没寻常人窦初开时忐忑欣喜,一丝一毫也没有,有的只是疲惫,从心和四肢百骸涌的疲惫,他想到了许多往事,也想到了即将到来的、与赤天的那场死战。
天门武功独步天,是各路绝学的集大成者,所以收徒弟时,也要挑百年难遇的习武奇才。他三十岁已成武学至尊,余的大把时光里,便一直在大瑜国的每一村镇角落挑选着合适的孩,而直到五十岁时,他才终于找到了满意的两名徒弟,一个是厉随,另一个就是赤天。
年龄相当,天赋也相当。
厉随与潘锦华那笨手笨脚的东西对练了一年,心早已烦腻,现在突然换成赤天,才终于有了一丝棋逢对手的觉,对武学的钻研自然更加来劲,两人经常彻夜不眠地练功对战,日复一日,对彼此的熟悉程度,就好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
天门在三十岁时才练成的功法,两人在十七岁时就已悟透八分。至于噬月邪功,原本是一本叫《释月神功》的古时秘笈,招式平平,厉随从旧书堆里翻来,平时练它只当消遣,赤天却无意发现了藏于其的另一功心法——只有时才会显现。
靠着吞噬他人来成就自己,莫说是向来推崇“大义为先”的原武林,换成任何一个稍微正常些的成年人,不说大义凛然地拒绝,至少也该有所犹豫。但偏偏赤天不是正常人,而是比天门还要更加向往巅峰的武痴。
厉随与赤天都渴望能打败对方,却始终也打不败对方,就好像一个人永远也无法打败自己的影。
直到赤天暗练了噬月邪功。
那时天门重病缠,已近弥留,赤天经常借不舒服待在雪原,就连师父的丧仪,也是晚了足足三天才现。
天门病逝后,厉随将他的骨灰送回晋老家,又在那里待了半年,再回雪原,等着他的就是最后一场师兄弟间的比武。
赤天早有预谋,在三百招时佯装受伤落地,趁厉随上前查看时,反手将他制服。夜时分,满月正红,赤天的睛也红,他带着野兽捕后的狰狞笑容,看着心受到重创,动弹不得的师弟:“你输了。”
厉随嘴角溢鲜血,不可置信:“你疯了。”
“我没疯。”赤天居临地看着他,“我赢了。”
厉随嘲讽:“靠偷袭?”
“靠这个。”赤天右掌住他的命门,神看似平淡,却压不住语调兴奋的颤抖,“很快,我就能永远地赢你了。”
隆冬的雪原冷得刺骨,疼也刺骨。厉随在给祝燕隐描述噬月时,曾说过“全似被重碾过,骨寸断”,其实尚且算是温柔,换那一夜的自己,只觉得连脑浆与骨髓都要生生离,每一细小的脉络皆被无形的银针挑,带着血的度,再被寒风成脆裂僵。
赤天很快就停了手:“放心,我不算贪,只要你两成功力。”
厉随看着他,语调比冰刃更冷:“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将来定会杀了你。”
“我不会轻易杀你,却也不会放过你。”赤天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三年前我去了一趟南边,并不是去置办产业,而是找人,一共找了三十几个人,经过一又一的比试,最后只剩了这十七个,资质自然比不上你我,却也都算练武奇才。”
他蹲来,试了试厉随的脉搏:“既然师弟想死,那在死之前,不如再件好事,让他们分了你的功夫,也好得些,尽快为我所用。”
厉随半闭起睛,像是没有再听他说话。
那十七人的十六个,就是现如今焚火殿的十六大护法。当时他们被赤天从四面八方寻来,共同修炼噬月邪功,又共同瓜分了厉随的力。
因赤天已经先一步伤了厉随,众人自是肆无忌惮,其一名妖女甚至还凑近端详了半天这难得一见的俊俏样貌,“咯咯”笑:“死了可惜,教主不如赏了我,将来也好得些快活,不浪费了这——”
话未说完,脖颈就被一双冰冷的手卡住,伴随着清晰的“嘎”声,一缕鲜血从她嘴角溢,脖彻底断了。
这场变故来得突然,现场众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厉随就已经把手新鲜的尸丢在地上,自己顺势往后飞掠,向着雪崖的方向而去。
赤天的咆哮似烙铁穿透雪夜,带着不可置信的撕裂惊怒:“师父教了你别的功夫!”
厉随的影如断线风筝,被风漫卷向前。
那其实不算功夫,而是平时玩闹的把戏,教手如何藏住力,将自己变成普通的鲁武夫。刚刚在生死关,他突然想到了这心法,便在极短的时间匿起一分力,又趁对方不备,用最后一丝力了雪崖。
也是命大,崖就是正在栽培雪莲的江胜临,神医等了整整一年,好不容易等到晶舒展,手还没来得及伸去,就从天而降一个人。
“砰”!
没了。
厉随还记得自己初醒时,面前那张惊愕的脸:“我还没治呢,你怎么自己就醒来了?”
可见确实不是什么正经好大夫。
不过再不正经的大夫,也替自己看了这么些年,好歹将这破破烂烂的又补了起来。鉴于病患实在不算听话,江胜临平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遵医嘱的人都要死”。
厉随并没有将生死放在心上。
赤天当初只拿走两成力,并不是心慈手,而是因为噬月邪功尚未完全练成,若是行继续,只怕反而会伤及自,便正好给新招的护法了人。但近几年,焚火殿的活动正越来越频繁,杀的人也越来越多,赤天源源不断地吞噬着其余手的力,已经没有人能说清楚,他的功夫究竟到了何境界。
如地府恶鬼。
赤天并不想见厉随,他知自己这位师弟曾经受过多么重的伤,这些年又始终没有好好休息过,怕是早已油尽灯枯,本也熬不了多久。而且他始终没有猜透当初厉随在雪崖逃走时,那奇怪的功夫究竟是什么,心便越发憎恨天门,分明说好一起练功,为何最后还是对自己有所隐瞒?
厉随却想见赤天,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杀了他,只要能杀了赤天,自己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但现在,他却不太想死了。
……
后半夜。
江胜临在床上睡得正香,突然就觉得后背冒一寒气,睁看到黑漆漆一个人,魂都散去一半。
“啊!”
“你鬼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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