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月永是那般冷的、柔的,似将风都染上了一层透亮浅辉,虚虚围拥着人间。
谈风月便靠在树间,透过绰绰枝稍望着漫天繁星明月,静静了神。
时机未到,方才与傅断说的那些,尚还不能与那人言明。
并不是刻意欺瞒,只是……若让他知自己整整两世,皆不过是天棋盘的一枚棋,何其残忍。
他又如何舍得。
尚未与那人提起三九,是他如今还未寻更多眉目,怕徒惹那人担忧。
而尚未与那人提说自己现已寻见的些微线索、正在设法令那小鬼复生,则是因他自己心惧怕。
——惧怕应了自己最终没能到的事,教他人伤心,更教自己难过。
思绪兀顿,谈风月稍抿了抿,眉一皱,顷刻便勒令自己扫开了那丝“惧”与“怕”,重换回了定。
簌簌枝叶间,自他手幻化而的细雨落叶仍在,随着银扇一摇,便倏而扩开了去,使得那弯淡薄虹彩连接起了天与地,哄得他自己神一柔。
——为何要“惧”?必定能行。
并不只为那人,而是为了他自己。
一向贵有自知之明的,他再清楚不过,谈君迎也好,谈风月也罢,两者看似相去甚远,骨里总刻着一份难以改去的自私心——而他并不认为这有何不好,也无意要改。
三九、观世宗人,不仅仅是那人亲故,亦是他的。
秦念久转生一遭,替他的昔时亲故报尽了过往血仇,而他,则要替他的亲故寻一个往后。
三九、宮不妄、衡间、秦逢……
甚至还有那蛰伏于皇都六十载,只为钻研一咒符、使满朝伥鬼向宗门复仇的徐晏清,他也同样想狠狠揪起他的衣领,亲手对他猛力饱以一顿老拳,再斥问他缘何要给自己断一个那样的恶言。
被自己脑间浮现的画面逗得轻声一笑,他愈向后倒去,任纵横错的树枝托举着自己,手银扇一摆,四周幻化的片片枯叶便倏地悠悠回旋,滴褪去黄意,变作了油油青绿,重归枝——
若当真有朝一日,能看见“谈君迎”撇开银扇,只用双拳倾暴揍徐晏清,最为兴奋、在旁叫喊得最大声的该是三九;而以宮不妄那憎分明的烈,兴许会上前来助他一臂之力;衡间么,该只会显得无措,懵懵不知该不该上来劝说;至于秦逢那老,大概还是会恃着一副怒容……谁他呢。
就是不知那时的秦念久,是会在旁冷漠然看着,并不能懂他们这是闹些什么,还是会在旁捧腹大笑,赞上他一声“打得好!”?
思及那人,谈风月又是一声低笑,望向明月的并无哀,唯有一片澄澈清明。
——或许还有一丝再淡不过的怅然。
脑,一时泛起的是秦念久那双漠然得近乎空的,一时泛起的又是他懵懵望向自己,满带不解的神,再是今生那魂常向他展的笑颜。
轻轻地,他将手翻覆,虚幻细雨便忽地随着片片重归枝的落叶一同回退,犹如时光倒,变回了缕缕薄云,被风拆散,使他看在里,又是微微莞尔。
在他寻回来的、属于谈君迎的那份记忆,有一位鹤发童颜、从不与别宗门人有所集、却独常与秦逢参禅论的师尊月隐仙翁。
实则,月隐仙翁常闭关,每每难见人影,未尝教导过他许多,唯有一句拨,教他记了许久。
是说:“要成事,万急不得。得要徐徐图之,一步步来,方才为好。”
是,徐徐图之。一步步来。万急不得。
毕竟,他又不是等不得。
前世的谈君迎等得,今生的谈风月同样也等得。即使拥有着两副全不相同的,相似的却唯有信心,唯有耐心——从前,如今,往后,皆如是。
区别只在于谈君迎求不得,而他……
由幻术变幻而的最后一片枯叶回到枝稍,回的细雨化成云,被风拆散,天上月亦在不知不觉渐隐没到了一片薄云之后,那片月照虹彩便也淡去了。
而就在虹彩消散的一瞬,耳畔却传来了一阵放得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树,有人站定,满不确定地唤他:“谈——”
尚沉浸于满脑漫漫思绪之,谈风月稍怔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猛地坐起了,摇得老树一阵颤颤簌响,讶然垂看向树那人。
惊异于秦念久竟会主动来寻自己,又因脑间绪还未散尽,他竟一时慌了起来,拿不准是该以谈君迎或是谈风月的态度来面对他,只得意识地急:“怎不好好歇息?我上便过去了——还是了什么异状?”
月风,将他的话音拆得极。
无论是他记忆的谈君迎,或是那碎碎片段的青影——又何曾见过他这般急模样?
秦念久恍惚仰首,仿佛往昔、今时,总在畔,总在的重重青影眨间重叠到了一去,由模糊渐清晰,最终定格在了夜、月、树间、前、此刻,这正回望着自己的人。
只这一瞬,风云与月,星灿夜影沉。
他怔怔回视着那双金瞳,薄轻动,忽地有许多的、太多的话想要与他说。
他想说,他无需歇息,想说并无异状突生,想说起自己方才、此前模糊忆起的那些破碎的片段,想说他不知为何并不喜他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想说他并不愿一个人待在空的神殿之,想说他虽还未能忆起所有,虽还不能尽数拾起七——可他愿意尝试,想微愠地问他为何什么都不与他说……
又想问问他,这段时日来,面对着这样一个胆怯自私、只想着要避开、要忘却一切过往的自己,一个只知“谈君迎”,不识“谈风月”的自己,是否会心折,是否会疲惫,是否会难过?
……
是会的吧。那他得要向他歉才是啊。
可一时间,他想要说的话太多了,太杂了,被这风被这明月缠搅着,自心底而生,地堆杂在间,吐不来,而前的人却又正不解地、担忧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话,更使他同样慌地、急地,全不知该先说哪一句才好,直得他从眶到了耳尖。
模模糊糊地,这使他无措的自耳尖顺颈而,沿肩臂而过,烧过腔,蔓延至肢端指尾。
于是他看着前的人,怔然地、轻轻地攥起了五指,不甚习惯地、生地微微扬起了角。
——在他扬起角的一刹,谈风月整个人都僵住了,定住了,满目星、风、月、夜,倏而急急退远,仿佛遁了无尽虚空。
脑,什么徐徐图之、什么一步步来、什么万急不得,霎时都似飞到了九霄云外,他一双微微颤动着的金瞳之,倒映的只有树那浅浅笑着的人。
很努力很努力地,秦念久仰着脸看他,神虽仍是颇淡的,却极为生涩地、极力地稍稍扩大了几分角弯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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