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祁有一个秘密。
他分明记得,自己闭上之前,还站在荒凉破败、草木丛生的无量峰,脚边着一把沾着血的剑,那剑上的血来自他自己或许都叫不名字的张三李四,左右都是族。
那时候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他想,大约还是有恨,更多的是大仇得报之后的空茫。
百年前剑宗遭劫,界众将整个剑宗围杀,几近屠戮一空,就连承徽尊上都被界尊主打落渊,百年间再不见踪影,只怕是尸骨无存,掌门、老们被私手段暗害,剩的弟们就如野草一般,只刀一割,转瞬间皆死于族手。
那时云祁正与沈熹在外除妖,消息传来之时是难以置信,云祁还没从自己一夜之间没了师门、师尊、师兄的震惊回过神来,沈熹就被墨江那劫走了。
若非那负重伤,恐怕云祁也不会在他那一招得以保住命,百年间苟且偷生,只为报仇雪恨。
而后那漫的百年间,云祁一边打听消息,一边刻苦修行,隐姓埋名的日里不知吃了多少苦,不过幸而他幼年有一段时间也是落街,适应起来也很快。
为了不被界之人发觉,云祁甚至跑到了凡人的城镇里,他不能使用法术,又因为容貌不变,也不能在一个地方久生活,躲躲藏藏的日里,他心里只有两个念,一个是为宗门复仇,还有一个……
他悬心于生死不明的沈熹。
他这个小师兄,生得漂亮,又骄纵,本如当初领他宗门的弟所言,当真不坏,虽说时不时欺负他,不过那跟孩似的手段,对云祁来说只是不痛不,当个笑话也就过去了。
何况那时候都还算是孩呢,沈熹那十来岁的年纪,人又养得天真,喜怒哀乐都不久,有时看着沈熹心好些了冲他笑、跟他闹,还不免觉得有些可。
再者说……沈熹到底是他跟那个给他温的宗门唯一的牵连了,百年时间漫漫,有时候云祁都忍不住去想,那些人、那些事,到底是真的发生过,还是他在世间摸爬打之后的一场痴心妄想的幻梦。
若非还有一个沈熹给他牵挂,云祁觉得自己不等修行有成,就已经疯了。
可沈熹终究没能等到他找到他、救他的那一日。
……
那一日是个萧瑟的雨天,云祁提着剑走到尊所居的大殿门的时候,浑都被血与雨浸透了,他抖落了满剑的血,一剑劈开了大门。
尊墨江坐在主位上,苍白着脸看向他,满的血丝,显得他十分憔悴。
他郁的目光和云祁恨意的神对视,然后在这绷的气氛忽然笑了一,似乎是嘲讽,又似乎是悲哀。
“你是他的……师弟。”
云祁知他在说谁,前仿佛匆匆掠过沈熹的脸,随即他抬剑,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墨江的攻击。
“你知就好,我今日便是来,”云祁闪躲开一剑,又反刺了回去,“取你命!”
墨江看着他,里的悲哀却越来越重,而后他动作戛然而止,恰在云祁杀招而至的时候。
利剑穿而过,在云祁的灵力激,就连元神都仿佛要顷刻间被震碎,然而墨江却再没有挣扎,他呕一血,倒退了好几步,靠在上缓缓去,浑的气都在溢散,看就是要死了。
云祁却有些难以置信。
这个恶名昭着的,这个杀了无数手、甚至杀死他师尊的,竟然就这么要死了。
还是他自己心甘愿地送死。
为什么?
云祁戒备地支着剑,还没等他问话,就听见面前这男人说:“你师兄在……咳咳,在后殿……”
墨江脸上蹭上了血痕,嘴角不断地溢暗红的血,他的脸可见地灰败去,云祁那一剑再凶猛其实也到不了这程度,稍微想一想就知,必然是他对自己了些什么。
他呛咳着,见云祁还是不动,就:“你去看看他,咳咳他、他在我这里,每一日都很想……想你们。”
云祁从他的语气里觉到了什么,心里的恐慌和思念一脑淹没了他,他地看了一墨江,转奔了后殿。
“他、他每一日都……都不兴……”
墨江对自己的死亡抱着近乎漠然的态度,能叫他痛苦的,不过是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回想起来的那些记忆。
“对……”
对不住,,我的,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害的你,都是我……
不过,我如今也要来见你了,死在你的师弟剑,你兴不兴?
你好歹在幽冥地府,等一等我,叫我再见你一面。
墨江到死也没闭上,他耳边最后的声音,是云祁痛苦的嘶吼。
……
云祁亲手埋葬了他的牵挂。
沈熹死去的样还是很漂亮,也很安静,大约是因为被保护得很好,他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云祁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叫醒他,他知沈熹有起床气的,每次叫他,等他醒过来,就会着睛,憨又迷糊地冲他发脾气。
他还想着,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就带沈熹回无量峰去,搭几间竹屋,养些什么,再些什么,就他们两个人。
沈熹惯些也无妨的,他可以陪着他,哄着他,云祁一向知沈熹的,便是惯,也是有分寸的,两个人一起,可以许多事,一起好好的,多好啊。
他是喜沈熹的!
他这时候才明白,他是喜沈熹的!
只可惜,那些他幻想来的好,终究都只是镜、月。
那个人,那些事……再也不能了。
这么多年,他不知受了多少苦,才终于能去找沈熹,墨江那个,多么无恶不作,云祁都不敢去想沈熹会遭受些什么。
他想了无数可能,每一个都能叫他自己痛彻心扉,可是……
可是他想了那么多,最不敢想的,就是沈熹或许早就已经死去了。
倘若沈熹已经死去了,那他除了这刻骨仇恨之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一个人,若是连一丁儿牵挂都没有了,那他活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意义呢?
太痛了。
云祁带着沈熹回了无量峰,他满面哀恸,又满目温柔:“我们回家了。”
风树叶簌簌响,云祁将剑在地上,仰去看无量峰翻的云霞,而后闭上,恍惚,他听见一个,这么多年只在他梦现的声音。
“!”
云祁抬起,愣怔着和一脚踏房门的陆孤云打了个照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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