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破镜

    锵锵

    伴着尖锐刺耳的几声镲响，漫天的黄纸纷纷落，一场民间的丧仪总算接近了尾声。

    从缭绕香火退来的男肩上还有几张纸钱，一明黄的袍陈旧得几乎褪。远远的看不清面容，只见他一瘸一拐地将桃木剑、手铃、一个碗装的圆钵收带来的包袱里。收过了逝者家属送来的几枚银钱，又折回去，把没用完的一叠纸钱也   重新收了起来。

    正要走，忽的听见个声音喊：留步！前面这、这位请留步！

    转去看，只见个瘦的小拨开一众还在恸哭的人群，告罪时扔了一把银票开路，很快就截住了男的去路。他气儿尚且不匀，便向他一比手，压低了声音：谢公，我们家督主有请。

    被大褂藏住的手骤然收，局促地揪了那个破包裹。清癯容的男微微避开对方的神，语气却很淡漠：你们认错人了。

    嗐。随便吧，蓝桉也好，谢小公也好，横竖督主找得就是您这个人，叫什么都一样。说话的小不过十四五岁，材已经在条，声音却还如稚童般细。虽一便衣，却不难叫人猜份。他快步上前，再次拦住了男的去路，谢公，督主是念在旧日的义，才由我来请您去叙旧。只叙旧，什么旁得都没有！

    男绕过他，继续走。

    后的人亦步亦趋跟上，却拖了调又：若这回不去，回官兵来拿，查那桩绑架案，您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所以他到底顿住了步，算是屈服了。

    就在那边，不远的。小男孩冲他谄媚地笑笑，连连拱手，有劳您了。

    *

    谢同尘莫名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椅上。

    面前是一桌极丰盛的菜肴。略扫一过去，几乎每样菜式都熟悉地令他心惊胆战。博山炉里了雅香，气味清淡平和，不蔓不枝。天正黄昏，滤过窗纸，落一地重的金。

    他几乎分不清是梦是真。

    等到要动时，才发现左肩疼得厉害。他才终于想起来白日里他被那小黄门骗去见个人，结果途了埋伏，来两个手极好的个手，他几乎来不及反应，便被一掌劈了肩，剧痛之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所以现在这是

    隔间被层层叠叠的通天垂地纱幔遮住，他隐约听见有脚步声渐，心跟着也狂起来。他不敢去想，顾不得伤痛，慌忙起要走，正跌跌撞撞奔去拨帘，那厢门却被推开了

    吃个暮罢了，兴师动众作什么。女人的声音带着的倦意，正在一无所知地步步走来。

    谢同尘浑的血在瞬间凉透，僵在了原地。

    面前的帘随之被拨开，他立刻低，慌不择路地往后退。偏偏伤碍事，一慌神愈发不用，堪堪退了两步，便趔趄要摔。

    在失去平衡的瞬间，他被死死地抱住了。

    玊哥！荼锦颤抖地、用力地拥着他，我以为你这辈都不肯再见我了。

    谢同尘难堪地闭上了，一双手死死把在侧，没有去碰她。这是他全的决和冷漠，再多一分刻薄都没有了前的衣衫尽，是他的小茶在哭啊。

    荼锦这段时间来神萎靡，寝难安，却又不肯懈怠公务，连轴转了几个日夜，这会大喜大悲，忽然痛得起来。她也不顾，只痛痛快快地泪，贪恋着这副暌违已久的上的温度。

    谢同尘余光瞥见自己的袖竟是脉脉的雨过天青，袖角织了错综繁复的金缕线，这样薄而，会在光泛光泽的好料，许久不曾穿过了。他心五味杂陈，扬起手，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抚上了她的肩。

    轻轻了一把，发觉她瘦得厉害。

    荼锦像猫被抚到了脊骨的，积极地顺着他掌心的弧度扬起，用还挂着泪珠儿的脸望着他，忍着伤同他撒：一别三年，哥哥可还念着我？

    她看见她日思夜念的郎君冷瞧着自己，阔别数年，他比年少时成熟不少，仍是那副俊无俦的眉，却格外的陌生疏离。

    罢了，吃东西吧。荼锦不敢再究，缓缓松开了环住他的手。指尖贴着他的一寸寸地，直到她落座了，方才依依不舍地把手收回，讪讪自语了句，你肯见我就好。

    谢同尘则沉默地走到与她遥遥相对的另一边坐。

    腌笃鲜、茭白炒、白鼋菜、晶肴蹄，一小笼了蟹粉的烧麦江南的特菜肴便是如此，清鲜咸甜、五味醇正，全都是荼锦吃的式样。

    从前在京城时，隔两日不吃便让她抓心挠肝的想。谢同尘想起曾有一回，她听说有一家苍蝇铺卖正宗的苏州米，便拉着他在错综仄的暗巷里找了大半个时辰，结果只吃到一碗挂羊卖狗的劣质汤，气得她在回去的车上哭了一路。那时他答应她，说等次年芡实成熟，定带她回江南去吃。

    如今就快要芡实上市的时节了，她也回到了江南，可惜是人非。

    玊哥你是不是不吃。荼锦声音弱弱的，像个错事的孩，迟迟也没有动筷，对不起，我不知你要来。这桌菜应该是小宁准备的，他应当是不晓得你的味，便以我的为主了。她起，你等一等，我叫人再去不，去附近再买些来。很快，很快就好了！

    谢同尘沉默地看着她，忽然勾了勾角，鼻间哼一声极短促的笑。

    如今坐在这里，被打扮得焕然一新的他是什么？是她的旧人？是曾经的谢小公？

    不。

    他不过是肖誉费尽心机来的一个玩意儿，一件礼，一次可以令他慕之人会对他满怀激的惊喜。这满桌的谊心机，这满室的香烟恍重，这满的绫罗锦缎，这满的疮痍落日，无一不让他觉得恶心。痛苦和愤懑在心底滋生一味悲极的，名为凄凉的滋味。

    小。他霍然起，用极淡薄的词来称呼他的小茶曾经的，我今日来，是特地来同你说

    谢同尘看见荼锦眸又泛起光，一滞，复一气，方冷声继续，是特地来同你别的。如此有始有终了，你再不必对我耿耿于怀了罢？

    玊哥

    你应当知，如今我叫蓝桉。

    荼锦哽住，颤抖地厉害，被咬得没了血。像是从剜血了般，她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好。你走吧。

    *

    桉树有剧毒，一树孑然，不能与任何草林木共生。

    荼锦戚戚然一笑：我应当早些想明白的。他就连化名都在恨我，我竟还痴心妄想会与他破镜重圆。

    肖宁耐心地帮她拭去双颊上的泪痕，又拿来药和兑好的温递给她：，吃药。你的偏疼是旧症了，再不好好调养，可就要跟你一辈了！你正当青，谁也不值得你去伤自己的。

    嗯。她乖乖把药吞了，没再说话，却又看着一桌残羹冷肴叹息。

    如今见也见了，好坏是个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