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窗帘掉了一半,双人床铺狼藉,玻璃制品碎了一地,还有那面满书籍的书架,他几乎能够听见它轰然倒塌时凄厉的嘶鸣。
有人在这里打仗,目的是毁掉陶宋唯一的栖息地,和盛赞曾经苍白单薄的小小愉。
第三十二章
陶宋读书时拿过许多奖,大的小的,奖杯奖状摆满了一柜,盛赞都知,但从没有认真看过。这次他反锁上房门,只留自己,想把属于陶宋的荣誉完整地、认真地旁观一遍。
可当他从杂的地上捡起一个金的双钩奖杯,却发现它破了一个角,金的字被刮开,轻轻一晃,好似要从整个断裂。
他不敢动了,转而去看其他,可奖状撕的撕,团的团,展开抹平也还是留着几刻的皱痕,有一张被撕破了角,刚好撕去陶宋的姓名。
混在这些间的还有陶宋时期的课堂笔记。他学习成绩优异,字却写的懒懒散散,笔记东一块西一块,乍看七八糟,实则有他自己的习惯规律。这样的笔记本总共有三本,两本被陶宋同学忽悠着拿去卖给学弟学妹,仅剩的唯一一本则被撕扯得只剩半本残骸。随便翻开一页,右角总画着一把大提琴,是每回盛赞晚上偷溜来,趴在陶宋手边画上去的。陶宋作业,他画画,永远是陶宋夸他画得好看,他却看不懂陶宋卷上的答题步骤。
拉开翻倒的屉,都是些零碎的东西。他找两只被压扁的纸杯,一只画着一个大睛,齐刘海的小男孩,另一只是泪的小企鹅,男孩儿和小企鹅都是盛赞。两只纸杯间串着一细线,拉了,刚好是陶宋房间窗到盛赞房间的距离。
盛赞想起来了,那是许久之前,陶宋忽然从窗外给他扔来一只纸杯,他放在耳边,竟然能听见陶宋的声音。陶宋说:“你好呀,企鹅哥哥。”当时也是冬天,他穿了很多衣服,走起来摇摇摆摆,像只企鹅。
一件件东西都凝固了记忆,盛赞旁顾着,终于有了一淡淡的实——陶宋已经被抛弃了,而和陶宋一起被驱逐的,还有他的快乐。他甚至觉得自己是正在被解剖的试验,敞着肚,等待被尖利的手术刀开膛破肚。
这未免太可怕了。
谁都怕死,盛赞也怕,他怕自己溺死在这样近乎绝望的等待,因此他决心先发制人。
他用力拉开房门,对等在外面的厨娘说:“我要给陶宋打电话。”他分明面无表,声音却是低哑的,可他哭不来,只觉得自己孤勇无畏。
盛母走前告诫过谁都不能让盛赞和陶宋联系,可她没想到,如果盛赞执意要一件事,谁会拒绝他。厨娘把自己的手机给他,靠在一边,望着他染红了整条绷带的手无声泪。
盛赞听着“嘟”声,心居然慢慢地宁静来,但他不知自己全都在打着寒战。
直到电话接通。
“喂。”
“……”他的嘴冰住了,张都张不开。
“喂?”
“……”说话啊,说话啊盛赞,他迫着,却只能听见自己牙齿相碰发的声音。
“阿姨,怎麽不说话?”
“……”
“……哥哥?”
冰冻的嘴终于受了一瓢温,嗓打着鼓,要挤碎密集的渣滓,是以他只好极小声地说:“是,是我啊。”
这回不说话的人到陶宋,对面只有细弱的呼声,和着“呼呼”的风,一秒就要散了。
盛赞不知自己怎麽会这样说:“你来啊,你到这儿来,来找我。”他重复说着,像卡住的复读机,隔绝外界一切的纷扰,自顾自地要求,最后气声减弱,像在乞求,“你来呀,你为什麽不来?”
轰鸣掩盖了这座房宅的全生动,耳边寂然无声,盛赞才发现原来手机没电了。
厨娘走来,哄他休息吧,天快黑了,太太也要回来了。
她的意思明显极了,在警告他不要在这座房里挑衅自己的父母,尽这个挑衅的理由是他的亲弟弟,是他们抛在脑后弃之不顾的亲生。
盛赞惧怕她,惧怕所有人,他死死扣着沙发边缘,不肯挪动一步。厨娘哭得脱了力,即便使要他先去理一手也拉不动他了,便只好陪着他,一在大门正对的客厅央等待。
十分钟,二十分钟,一个小时,盛赞不清楚时间过了多久,它可以快得像风,也可以缓慢得如同迟暮,但当那阵熟悉的引擎声从门外传来,时间就停滞了。
陶宋瘦了,这是盛赞唯一的想法。
陶宋风尘仆仆,外衣领都翻在后颈里,他脸瘦了一圈,睛让外雾气得亮,直直盯着盛赞,那麽卑微的欣喜。
“你来了。”盛赞恍恍惚惚的。
“我来了。”
“为什麽来?”他像个咄咄人的野蛮人,手却发着抖握住陶宋。
陶宋蹲来,仰看着他。他瘦了,盛赞更是瘦了,一双睛大而无神,嘴边沾着一血痕,生生要把他的心也撕来。
他仿佛是替人哽咽,委屈而决然地说:“只要你让我来,我就来。我一定跑过来,跑不了,就爬过来。”
“撒谎,”盛赞还是没有表,他牙齿闭,里空空的,一字一字地说,“骗。”
可一秒,看到陶宋抬起的脸上,猩红的眶时,他的脸立即皱了起来,“骗我”两字卡在咙。他哭了,两大颗泪毫无征兆地掉来,落在绷带上,咸得他嘴颤抖。
“是我让你来的呀,你知不知?”他哭着对陶宋说。
那天晚上,陶宋带走盛赞,他们没有拿任何东西,盛赞连那张椅都不要了,陶宋牵着他,他们走得也不回。
厨娘倚着门框无声掉着泪,为他们这场叛变担忧,可她始终没有阻止,只瞧着他们远远走掉,像是再也不会回来。
陶宋没有带盛赞回租屋,他们驱车去了一幢陌生的居民楼。
楼盘很老,住却一个不少,晚饭时分,楼里都是各家各煮饭烧菜的乒铃乓啷,夹着重油烟的气味徘徊不散,盛赞在玄关就忍不住呕。
陶宋没有开灯,整个房里充斥着冷寂的疏离,盛赞是惧怕新环境的,他握着陶宋伸给自己的手,并没有声询问。
“这里有刻痕,摸到了吗?”他的手让陶宋牵引着摸一段墙,指尖,能轻易在重新粉刷过的墙面上摸一些模糊的起伏。
“这是我自己刻的,所以偏差大。”陶宋从背后抱住他,黑暗里他们看不清彼此,后背却贴着膛,“陶一蓓不会给我这些事,她不打我,不骂我,但也不我。”
陶宋的嘴贴来,落在他的脖颈间;“真奇怪。从来没有人我,没有人教我,我自己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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