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长安 - 分卷阅读144

    李元雍说：“太傅不记得了吗？孤上个月才将他派遣到洛行。怎的殿前侯敢违抗圣命，私自回归北疆。我算着日期，他不会这般与我置气。他总是不听话，但我要是有什么事，他必然不会舍得抛我。他该回来了。”

    李元雍言辞颠倒意态慌张，他方寸大恐怕连自己说的是什么都不知。

    萧卷五俱焚，看着李元雍神崩溃痛彻骨。然此时局势纷，忧外患暗汹涌。太左右唯有他一人可以依仗。萧卷必须冷静理智，镇定大局安稳人心。

    四周官员皆跪倒在地，低声哭泣。

    萧卷目光冷冽，他看着李元雍神癫狂不似平时刻薄寡恩，他脊背直缓缓开：“太殿，鱼之乐已经死了。他为国捐躯不过是将功赎罪，殿于人前失礼，令百官疑虑，成何统？莫非殿要为区区一个郎将伤心若狂令天耻笑不成？殿此番面目，怎的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江山社稷，对得起孙万民？”

    他字字诛心令太心如刀绞。腰侧的天乐玉佩碰到他的手指。那冰冷的痛彻心扉。

    他记得他伤重难治，曾半跪在床，亲手给他系上象征天权柄的玉佩。

    他在他耳边声音虔诚，曾说：“殿负重任安危关系社稷。然则在我心里，却能以守护殿左右，为一生之幸事。”

    李元雍泪如雨，哑声说：“他死了。是孤，——是我害死他的……”

    端禾四年八月十五日夜，鱼之乐战死沙漠。因犯军纪死后挫骨扬灰，无任何衣冠冢。

    第一百章 薨菹

    四百声净街鼓已经敲罢。安各坊市街巷回闭大门，万家灯火相继熄灭，繁华锦城随着更漏夜残渐渐陷沉寂。

    九月草木落，平芜连远山。首山连绵殿自丹凤门至崇文馆戒备漆黑森严，太极殿两并仪殿在的数十座朝后凉风暮起骊山空，殿锁霜红，歌舞不闻。铺天地的静谧沉甸甸抑压人心。两仪殿回廊两列黄门侍，女女官悄无声息站在曲折门廊，倾听大殿一丝一毫声息，彼此偶尔接目光，均立即扭转神低颅。

    东立储大典礼仪完毕，皇帝御座驾崩，太监国。右相萧卷以天灵柩不得惊扰亡魂之名义封锁崇文馆与麟德殿，这两座昔日象征最权柄的繁华殿一夕之间犹如万里荒漠死寂无声。太迁往大明轴线之上的两仪殿，周围视线开阔戒备森严，北殿军与神策军犄角呼应，拱卫掖。

    两仪殿寝殿众灯光如灞河底的暗黄藻一直铺到了玉阶之，雕栏玉砌如同漂浮于一片波光粼粼的。殿大门左侧平放一条阶，是为崇文馆搬运而来。形状突兀石料，仿佛等待有人依靠而眠，但煌煌殿人人各司其职，又有何人能擅离职守站在此？

    寝之外枝悬挂红丝绦，有金铃时时鸣响夜冷风。

    太勤劳国事不眠不休。他似乎从不发任何声息，也忘记了自己还能发声息。除去令狐詹、萧卷与日日携书省诸官员阅览奏章上奏要事，再无其他人可奉旨。

    然而两仪殿所有人都知，这迟暮山河，疆土之主日夜批改奏章理政务，不停劳似乎不知疲倦。

    唯独李元雍心清楚，他不是不想睡，他似乎一个梦魇时时惊醒，又似乎心堆积无数悲凉以致夜不成寐。当他躺在寝御榻看着描金恢弘的九转金龙，便看见那金龙化为剑直直腔。

    他的心脏日以继夜地受着千刀万剐凌迟之苦，那痛楚说不清，不明，常常痛到肢麻木忽冷忽。

    无数个夜晚他极力想沉稳的睡眠。然而梦魇层层叠叠纷呈繁杂，半睡半醒之间总有荆棘一般的声音捆住他的咽，星光似乎如同燃烧的火箭钉他的双。

    他在半睡半醒间挣扎，前如有蒙翳。他能听到很多声音，自寝殿永不关闭的一扇后窗涌来。然而等他惊觉跑去查看，只能看见玉池泛着波澜的冷光。

    更多的时候，他好像倚靠在某个的躯被拥抱直至被窒息，他能觉到由炽到冰冷的变化，于是每每被自己重的息惊得睁开，但那到底是什么，是梦是醒很久都分不清。

    他不知自己现什么问题，以至于不眠不休，需燃整个殿的烛火，才能明白自己人间，还是冥域。

    光明人间还是修罗地狱，与他又有何？

    殿沙漏细细，秦无庸一遍又一遍换冷茶，杯盏错声音清冷。终于惊动了一直伏案疾书的太殿。

    李元雍似乎烦躁不堪，抬看他。秦无庸躬诺诺：“是老手脚不稳，望天家宽宥则个……”

    太冷冷看着他手毓秀宝纹清瓷茶杯，怔怔神。秦无庸腰酸疼苦楚不已，抬偷觑发现太不知何时复又低挥笔疾书，不发一言。

    他前桌散落无数的废弃字纸。宣纸墨淋漓字迹疏狂，完成的与未写完的，俱是书省拟定、右相萧卷亲自誊抄奉两仪殿，刻在大石碑上的皇帝驾崩悼文。

    太殿夜难成寐，于是披衣而起就着如灯光，一遍又一遍的抄写。

    他发只用一条白麻布束住未曾簪冠，大片黑发倾泻肩膀，浑披孝均是穿着劣的麻布衣裳，越发衬得一张脸苍白不堪。

    偶尔他会掷笔而起，赤脚走过金砖地面，直扑到寝殿大门，面苍白靠着门细听什么动静。

    秦无庸初时以为太失心疯病魂神离。然见太回神之后又行动平常，仿佛刚才是他自己的错觉。他见得多了便面惴惴心惨然。

    门外，不会再有人呼声震天，低声冷笑，甚至也不会再有人爬到屋，去捉一只胖不堪的蠢猫。

    殿香气氤氲。秦无庸低叹一气，弯腰正待一张一张拾起那些废旧的纸张，看见太殿又愣愣抬看着他，目光仿佛遥远苍凉又难以捉摸，不知心想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