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分,三人围坐桌边用饭。小白的纤指挑着两细细的竹筷,在一碗朴素的青青白白之间拨着,意兴阑珊,胃全无。
虽说这妖无须像人一般少不得三餐,可变作魂、附在杯上时是一回事,化作人、捧着碗着时又是一回事。成了的蛇,他是蛇,但凡畜生走兽,哪有生来素的?可你再看看法海,一脸闲桌信坐、胃大好的模样,对着这一桌青菜啊、豆腐啊,乐得像是见着了鸳鸯五珍烩、神仙佛墙。
“啪!”小青将筷一拍,气鼓鼓地指着法海,“好你个一不的穷和尚!要我们陪着你睡地席也就罢了,连吃饭都这般小气,多加一碟会死啊!”
法海以筷指天,笑眯眯地反驳:“不会死,但小僧会被师傅的在天之灵给唠叨死。记得小时候我馋嘴,好奇那世人里的鸭鱼是什么滋味,有一日溜寺去,用偷攒的香火钱买了一只烧。烧刚捧到手里,还乎乎地冒着香气呢,可不待小僧低张嘴,一个指栗便敲在小僧的。回一看啊,师傅他老人家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后呢。小僧吓得双手一抖,扇不动翅膀的烧就此落了地……”
“哈哈,敲得好!”小青拍手称快,“谁让你没事来当和尚,饿死你饿死你!”
法海对着小白,塌着嘴角叹了一气:“唉,和尚又不是小僧自己愿意,只怪投错了胎,爹不疼娘不,刚襁褓就将小僧丢在了莲池里。师傅是从西湖上漂的洗脚盆里,把小僧捞了来。师傅说:‘你若是执迷不悟,非要与这只烧为伍,那你就学它光了,等回寺里,我也给你剃个光吧。’师傅不愧是师傅,连训诫人的话都醍醐,小僧立时开悟,放屠刀,保住,海无边,回去吃素了嘿嘿……”
他边说,边抬臂夹起一筷“清炒绿翡翠”,轻放在小白的米饭上:“来,尝尝小僧的手艺。比不了山珍海味,但还算清新。伤心的人就要多吃一些,才有力气接着伤心。”
听闻了这番话,小白就是想伤心也伤心不起来了。他“噗嗤”一笑,掩着,暂时忘却了负心汉带与他的烦恼,沉浸在法海所讲的笑话里——别说,这还真是个趣僧!小白觉得,他在雷峰塔作客的日,当是不会无聊了,尤其是到了今晚……
小青睁大了睛,看着哥哥竟承了法海的面,角带笑地将那几草叶了嘴里——这东西,他们蛇类过去是绝不会碰的。
可菜叶刚一,一难以言说的奇妙滋味,便在小白的尖上化开了:像是油锅里过一遭的脂膏,分明带着膘胝胼的鲜,却又混着禾田苗木的清新,竟还隐隐约约透着着一丝……咦?只有蛇类才能察觉的新鲜血腥气?他昔日未修炼成时,尚是一条心智未开的野蟒,在田间咬死过一只耗,就曾味过这腥气。
“哥哥……好吃么?”小青摊掌,在小白的前挥了挥。
小白总算从怔愣回过神来,赶忙也夹了一筷放到小青的碗里:“你也来尝尝。”
小青从哥哥的话里听一丝急促,心奇怪,便也不不愿地嚼了一。可这一去,竟是一发不可收敛地夹了一筷又一筷,到最后恨不得捧过整个青菜碟来,囫囵吞将去。
小青腮帮鼓鼓,一兴奋就忍不住现形的蛇信,一吐一吐地在盘底,将菜油得净净:“嗯……好吃,太好吃了!臭和尚,没想到你小气归小气,炒菜还真有一手……还有么?再来一碟……”
法海的眉间现疑惑,赶抄起筷,将小白碗沿上、小青还没卷腹去的那几,抢了自个儿嘴里:“不对……不对劲!不该是这个味……”
小青不屑:“有什么不对劲呀?你这呆和尚就是受不得夸!人家好不容易赞你一回,你还摆起了臭架……诶!你去哪儿呀?”见法海饭也不吃,便匆忙搁筷起,小青莫名其妙地喊。
“去查这青菜!”话音尚在耳边,一片利落的红影,已从雷峰塔的六层廊檐一跃而,凌空踩上了祥云。
“哥哥……”小青目瞪呆,望着随而去的那白影。
小白翩翩然一纵,追着法海,消失于行云婉风里。
*
白履落在一片田间地,小白撑起伞,挡住上毒辣的日。
庄稼人讨生活实在是不易,须得面朝黄土背朝天,双脚粘在土地上辛勤地忙活,才能好吃的瓜果蔬菜,供得起钱的人家享用。小白在田埂间观望了一圈,也未见到一个忙碌的菜农,那些青菜叶倒是得棵棵饱满,脆生生地昂首立在田间,看起来神抖擞。
法海已然走去了前,正扣指敲在木门上——“嘟、嘟、嘟”三声响。
小白也迈着步走上前观望。
“田施主?田施主可在家?”敲了半晌也无人应答。
法海正迟疑着,是否要像突守卫森严的状元府、带走青白二蛇一般,以佛气振破前一简陋的木门查探,这时屋门“吱嘎——”一声开了,门间透一张脸:“哎哟!我当是谁来了呢。原来是大师啊,还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公。快,快屋里坐!”
这女人瞅着还算和气,半老的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
可小白就觉得哪里不舒坦,说不上来,兴许是妖类的直觉吧。他收了伞,白伞化作一烟雾,飞了他的袖间。
女人看得有些错愕,但转瞬又跟没事儿人似的,小跑着去了厨房。不稍片刻,形形的素心被端了上来。
“女施主莫要客气……”法海带着小白于桌边坐。
“莫要客气的应当是大师才对啊!大师是金山寺的住持,是皇城脚鼎鼎有名的僧。上回法会的时候,我还挤在人群里听过大师的讲经咧……大师能到我们这个破棚棚里来作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觉这整间屋,都在发着光呢!”
小白掩偷笑,在心里默答了一句:“是‘蓬荜生辉’。”
法海则在心间叹气:那金山寺大法会,是师傅圆寂前定的规矩,一年一度,得他在全城百姓面前,装模作样地捧着经书,侃侃而谈那些、他自己也不甚明白的玄奥佛理。师傅啊师傅,您老人家可真是害苦了我……
法海是有苦无诉,却还要心虚地接受信众们的赞拜——不过兴许今年,他可以同小白诉上一诉?
“只是大师啊……”女人像是言又止,顿了顿、终究是问了,“您不在雷峰塔里打坐修行,跑到这城郊的菜地里来脚踩污泥,这又是何来意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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