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嫣红

    阖同聚，开宴必奏雅乐，鼓声隆隆，一个音节拖到人要断气那么，其名曰亢雄浑，南婉青最不耐听。[1]

    瓷碗那一串晶莹烈的是拿来看的，还有牙盘上的菜肴，大多为颜缤纷的面，或是连骨的熟，淋了的芡，庖厨使尽浑解数摆成让人指大动的样，偏又不许人吃。

    时值秋，少不得各式月饼，五仁的，咸的，鲜的，酥淡淡一圈黄，以模印了一枚鲜红大印，上书吉祥喜庆的俗语，莫名凶神恶煞，仿佛咬一便是罪过，合该好好供着。

    玉磬三响，乐曲已至尾声。

    南婉青扫了好几案，兴致缺缺。

    若是看盘也没有好东西，只怕正菜更没有了。

    婢说一样有趣的，娘娘可要听听？南婉青容郁郁，渔歌看在里，俯一问。

    指尖上茶杯圈足凝滞的痕，南婉青随心涂抹，字不成字，画不成画，黄梨桌案光狼藉，可见心烦闷。

    说。

    渔歌将手拢在嘴边，轻声：自娘娘席，台那些位明里暗里的，都拧着脖往这儿瞧。可巧案上摆了一瓶丁香，挡了娘娘大半，任她们将脖扭来，也看不着。

    南婉青忽地来了神：怎么能看不着？

    她费了多少心思才有的好样貌，喜也好嫉恨也罢，都是后话，总要先让人自惭形秽一番，才算快。

    把这瓶撤了。

    渔歌怎料南婉青如此反应，也不敢多问，唤人将那梅冰裂纹的瓷瓶收了去。

    轻烟袅袅，托起一只五尖白瓷盘，盘糕桃大小，不知是什么稀见的料，面剔透如冰，雾团团裹着鹅黄紫，小巧玲珑。[2]

    方才丁香瓶遮挡，南婉青未能通览案上吃，偶见遗珠，当即坐直了：这是？

    浑然忘了观赏台嫔妃各异的神。

    岭南一带的冰月饼，近来风靡上京，很受达官贵人家喜。渔歌早前看了菜单，应对从容。[3]

    牙白瓷盘，许看不许吃。

    前车之鉴，重蹈覆辙，怨气雪球一般来。

    铮然几声连响，银瓶乍破，响遏行云。

    四弦琵琶五指拨，手功夫扎实，挥洒自如，似见生皎月，千万顷清辉滟滟。

    《江月夜》。

    指尖着拨弦的银甲，愈显手指纤，绿衣女怀抱琵琶，半遮粉面，广袖薄纱飘摇举，正弹到月照林、空里霜，半截玉臂冷月光。

    难得，乐局何时有了这等人？南婉青赞。

    渔歌：娘娘若喜，明日召来昭殿就是了。

    玉指翩飞，弦歌若东去，鱼龙曼衍。

    只是这曲得有箫衬着才好。南婉青，琵琶激越，总是叮叮当当玉盘走珠，到底刺耳，也缺一分白云悠悠之意。

    渔歌笑：婢只会听个响，旁的是再不能了，娘娘这番话还是与知心人说去。

    语罢挤了挤睛。

    南婉青顺着渔歌看去，宇文序端坐上首央，台琵琶曲慷慨清越，引得众人瞩目，倾耳细听，唯有他侧了睛，目光落于另一地方。

    南婉青上。

    宇文序悄悄看了半晌，不想南婉青抬眸看来，却像贼的被当场拿住，连忙撇开，慌了心神也慌了手脚。

    南婉青心纳罕，想不通宇文序意何为。

    结音泠泠，江扁舟远去，乘月而归。

    绿衣女放琵琶，娉婷一拜：臣妾采女董氏，参见陛，参见太后娘娘。

    这南婉青始料未及，渔歌也瞪大了睛。

    竟是一位正儿八经的嫔妃？

    当众献乐，行同倡优。

    倡优，九，贱籍，世代相传，不得科举，不得为官，不得购置家业，不得与普通百姓通婚。

    良家女，谁人愿类比倡优？

    免礼免礼，成太后满面风，摆一摆手，招呼人起，琵琶弹得这样好，也不知是个什么俊俏模样。抬起来，哀家仔细瞧瞧。

    新月眉，瑞凤，弯浅浅笑，脸颊一对小梨涡。

    南婉青细细端详董采女神，寻不丝毫窘迫。她亲手锁上繁复致的锦盒，将自己当成一份礼摆上台，任人打量，安之若素。

    陛觉着如何？成太后问。

    宇文序蹙眉，手一盏君山银针，青瓷盖挲茶碗边沿，一又一，久久不言语。

    听曲间隙渐次上了正菜，人来人往，圈足桌案相叩，也不算冷清。

    董采女手指生得巧，眉也标致。皇后柔声，上回本得了一双描银的玉琵琶耳坠，而今恰是红粉赠佳人，宝剑赠英雄，没得放在清宁霉旧了，倒是罪过。说着便命雅颂取来。

    赏罢。宇文序也不抬，随吩咐，已是给足了成太后脸面。

    成太后又沉了一张脸，董采女跪地谢恩，荣辱不惊，少见的好气度。

    此间风起云涌，南婉青充耳不闻，只盘算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偷吃一冰月饼。

    竹青袖一丈，金铃胡帽，嫋嫋杨柳腰。

    臣妾采女杨氏，略通《柘枝舞》。见过陛，见过太后娘娘，见过皇后娘娘，献丑了。[4]

    宇文序与成太后皆默然，唯有皇后笑，抚以宽。

    画鼓声繁，不笙箫乐，《柘枝舞》节奏明快，旋转快速，颇似《胡旋舞》。不同在于《柘枝》除却旋转舞步，还有极的腰动作，袖云，时而低垂如悬泉飞瀑，时而翘起似白浪激石。

    嗒嗒嗒嗒

    乐工击鼓正到密，起起落落辨不尾，呼也无脚。杨采女袖翩跹，挥残影，众人屏息敛气，看得迷。

    南婉青盯台舞蹈，一般无二的聚会神。

    玉指才修了指甲，圆可，缓缓探去白瓷盘。

    注：

    [1]雅乐：即典雅纯正的音乐，是国古代汉族的传统廷音乐。雅乐的系在西周初年制定，与法律和礼仪共同构成了贵族统治的外支，此后一直是东亚乐舞文化的重要组成分。

    [2]五尖白瓷盘：参考文唐五尖官字款白瓷盘，现藏于西安市文化保护考古所。

    [3]冰月饼：属于广式月饼，与自古传的苏式月饼不同。苏式月饼外为酥，源自唐朝；广式月饼就是如今市面上最为行的月饼样式，产生于十九世纪末。显然古人秋节不可能吃到冰月饼，但本文架空，我说了算。

    [4]柘枝舞：唐朝时由西域传原的舞蹈。初为单人舞，后发展成双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