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浮灯

    梁谨走在苏鸾前半步，不时回瞧她是否跟住了自己，只是这街市人尚未散去，于是神倒是很有些严肃，一步三回，显见很是怕将苏鸾丢了。

    苏鸾瞧着他这与周遭人格格不的神，竟也觉得有趣，亦是放纵着自己笑声来。

    三娘，倒是笑。梁谨瞧着苏鸾脸上的笑，虽是不知她在笑些什么，却也跟着个微笑，仔细瞧瞧这些摊位，虽都是些民间的玩意儿，但也有几分野趣。

    苏鸾顺着梁谨的手指所指，看向那摊位，却是面懵懂。这摊主卖的是画，却不是用笔画的画作，而是以各苏鸾叫不上名字的粮拼贴来的小画片，再加以简单的装裱，倒是别心裁。

    梁先生...我知这是粟米，只是这红的是什么？瞧着并不是赤豆。

    这位小娘。那位摊主听见苏鸾问梁谨，倒是开答，这是未褪壳的粱，故而是红的。

    您瞧这幅，这是赤豆，这里则是绿豆，是黑豆、白芸豆和红芸豆。那摊主见苏鸾面好奇之又是难掩面对这些东西的懵懂，便知这是五谷不分的富贵之人，既是想赚她的银，倒也颇为认真地给苏鸾介绍着，还未到秋日，等两淮的谷收了，便能许多的新画来。

    我自幼...便不曾有机会见田间地垄与人间五谷，到底是人生浅薄。苏鸾了，自个付了银，将那副以豆的颇为简陋的画作买，又转对梁谨，活在那样的地方，抬便能看到天，却很难见到地。但我知，若是真的想立住，便要天地皆放在心。

    梁谨听了苏鸾这话，脸上皆是浮现起很明显的笑意，了，：士农工商，农为本。农桑之事，是社稷稳固之本。若人人皆衣饱，天便可安稳。

    您说，这一派繁华的江南，是否人人皆能衣饱呢？苏鸾与梁谨在人群之行走，渐渐便从半步的距离，变成了并肩而行，梁谨默不作声地便走到了苏鸾的外侧，将她与周遭人群小心隔开，若是连京畿卧榻之侧的江南，都不能人人皆衣饱，那何谈天人呢？

    江南系纵横，因而产丰。若是江南的农田全数用于植稻米，尽人多地少，亦能养活天半数的百姓。梁谨叹了气，只是，比起能纺织千金一匹的绸缎的桑麻，稻米实在是不值钱。

    于是，自总督衙门以，各级衙门，都更鼓励百姓改田为旱田，广桑麻。苏鸾意识到，这一夜至此，梁谨的这几句话，才是至关重要的，尽，这样的国策大事，似乎与自己与他，都并无太大的关系，谨作为一介商人，作为江南最大的丝绸商人，是不该说这样不对的话，只是...南直隶所，太过了。

    您言之意是说，靖江倒比南直隶好些？苏鸾叹了气，几分浅淡的笑，您这样说，我不知为何，竟觉得您是在给靖江节度使说好话一样。

    您也或可这样理解。梁谨听了苏鸾的话，却是笑声来，只是，这也是确实的事，倒不像是刻意捧靖江节度使。

    四方节度使，虽无诸侯之名，但在其节度之地，皆拥有大量土地，说起来，倒是比朝廷的封地来的更实在些。便拿靖江说，浙闽二省的土地，萧氏可占十之三分，其有又六七成皆是良田。需知这两省能用于耕的土地，也不过是二省所辖之域的半数而已，至于另外半数皆是兴建了城市。如此况之，若是萧氏不行改稻为桑之事，靖江便无可兴起这样的风气。

    于是，便要保住自己域的良田，转过来，拿着银来鼓动这南直隶的百姓改稻为桑么？苏鸾的语气之，嘲讽不加掩饰。

    梁谨倒是事不关己的语气，仿佛他作为江南的大丝绸商人，与此事半关系也无，：您是紫宸殿的人，理解所有的事，都是从朝廷，从整个社稷来看的。而，到了地方，特别是各自为政的节度使们，却并不是这样看待问题的。比如，靖江节度使只要浙闽的事，旁的事，他不想，当然也不能。

    梁谨见苏鸾在一个买各灯盏的摊位前驻足，便止住了这很的政治话题，拿起一盏蓝莲灯，，不如选一盏莲灯，写上心愿，放在上。

    心装着沃野千里的您，也相信这些小儿女的玩乐之事么？苏鸾虽是嘴上这样说着，还是接过了梁谨手上的那盏蓝莲灯，我平素见过的莲灯多是粉娟，这蓝的倒是别致。

    这位相公好力。那摊主见苏鸾意动，便奉承起了显然是替她付银的梁谨，不是小老儿自夸，这整个吴兴，独独小老儿善制这蓝莲灯。

    三娘正是小儿女的年纪，如何就说的这样老气横秋。梁谨也不糊，将一块碎银放在那摊主的案上，便笑着带着苏鸾继续往前走，蓝莲是佛家的，天竺人称它为乌拉，寺里的菩萨手的那支柄九青莲，便就是蓝莲，以此许愿，是最好不过的。

    都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可我，虽是生于江南，于江南，却并不如何笃信佛法。苏鸾摇了摇，渐渐与梁谨并肩走过了人汹涌的街，到了街市十字叉之，左前方便是一座石桥，桥望去，便有几个小娘，燃了莲灯上的烛火，虔诚双手合十许愿，梁先生瞧，那样的小女儿心事，是不是好的很？

    三娘。梁谨不知从何拿了火折，燃了苏鸾手这盏莲灯的烛火，在那微弱而明亮的火苗的映照，他那张属于江南男的清隽脸孔，显得分外柔和，许愿之事从不在愿望能否实现，而是在于，你许心愿那一刻，发自心的虔诚与向往。

    在梁某看来，那才是最好的。

    苏鸾低看着那动的火苗，绽放了一个极清浅的笑容，于是她了，款步也走到了那河边，向其他姑娘一样，将那莲灯小心翼翼地放在上，以手将它摇摇晃晃地推动，站起来，目送着它顺而，双手合十，神是她恍然未觉的赤诚与认真。

    梁先生...多谢。瞧着那蓝莲灯渐渐变成了目光所及的一个小小亮，苏鸾将双手放，转过便看到默默站在自己后不远的梁谨，浮灯之，我今日，终有会。

    此地此夜，与三娘，同赏此，亦是谨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