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势倾天
以来，已有十余年。民间虽然清苦，好歹算迎来了太平；然而南方豪人之室，却动辄田园千亩，联栋数百，膏田遍野。观朝堂上权阀为官者，竟无一北人；帝王万字之文，不若桓、谢、顾、裴之家一言。昔日北方贵族，皆尽被烙字，或贬为人
，或
放充军。
饱
则思
，故而时人有三好：好谈玄，好自然，好
姿容。这三样好，裴家嫡脉的孙儿裴温只占了一样：
得好看。
他腹
空空，都不曾翻开两页，哪里好跟人家谈玄？至于跋山涉
诗作画，他更是不耐烦——只穿丝绸锦缎的裴小郎君，实在理解不了
布麻衣登山去的乐趣。街坊巷
有言:天粮财有十，裴氏独占五分。这话虽有夸张，但裴温挥金如土，
格乖戾，动辄鞭打人，纵
城，又毫无
，也只因为得好看，才不至于沦落个蠹
的名。
“小郎君，
些香橼膏么，午前那酥酪不好消化的。”
裴温懒懒散散倚在几榻上，听闻婢女柔柔的嗓音，眉目
笑，只唤一声名，“青葵。”
他得那么好看，眉目如画，肤如白玉凝脂，
红齿白。青葵立刻就险些败阵来，却
持着
言，“明将军有令，不得再纵着小郎君胡来了。”
裴温叹气，就着青葵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香橼膏，
睛却浮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他们的舟已经悠悠
到湖心，冬日里天地茫茫皆是雪，此刻仍有大片雪
纷纷扬扬落于湖面上，又悄然无声地
化。再过一丛枯萎的荷，前便
现了一个
致的亭
。仆早已在亭里布好了炉，温着酒，又打上了避风雪
的帘，只等冬日里发疯要游湖的裴小郎君舒舒服服地赏景饮酒。
杂役二人拉好了舟，童打着帘，青瑾先来撑起一把伞，裴温才悠悠地从舱里钻来，阔步向前。青葵匆匆地赶上，将手里大红的披风给他搭上系好了，才低跟在他后。
裴温只觉得这些人跟着他很是郁烦，大冷的天也是一
躁狂的
气闷在
里。仿佛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这些好似
附在他骨髓上的虫豸一样的人。往日最
那雕的小炉，今天他却看了就觉得闷，受不得一脚踹开。霎时间火四溅，壶浆崩裂，人们不知这位小郎君为何又突然发狂，一副唯唯之
立刻都跪到地上。
“
开！瞧见你们都烦！”
那
的酒大半都泼在了一个着麻衣的男人上。他
的手上是明显伤的红
之状，裴温瞧见他毕恭毕敬地伏在地上，走过去拿鞋尖勾着他的
抬起来他的，正开
，却倏然被那眸惊的退了两步。
杂役少有面貌众的，但此人容貌俊，顺势跪起来，也可见他定然材
大。臂细腰，一麻衣却穿得毫无尘土气。眉目晨晨，那黑既冷又
郁，锋锐地扫了裴温一，却倏忽之间就消失了那
气势，老老实实低着，又仿若一个平平无奇的人。
——更重要的是，即使已时过十余年，那仍是一张熟悉的脸。
那年八岁的裴温被
母搂在怀里，好奇地打量洛京的风光。
北方之都与南国的乡大有差异，朱雀
上的官邸都是朱漆的墙围起来，既大又
。倚墙而坐的衣衫褴褛，见他们一南人的衣服，唾了一到地上。车夫扬鞭
他，“贱民！”爬起来跑，骂骂咧咧。
“南蛮京！天亡大梁！”
母捂着他的耳朵不让听。
裴温在洛京的新家里有个院，绝不准他靠近。混世小
王哪
这回事儿，摸清了地方，趁机就翻墙去了。
那院里有个着玄大袖衫的少年，大约十岁上，静立于落叶萧萧满地的
，安静地仰望那棵梧桐。
裴温骑在墙上，笑嘻嘻地问：“原来这院里关的不是什么凶猛野兽，竟然是个人。”
他反手
来，却被那人接到怀里。
“我恐你摔伤。”
寡言少语、看上去冰冷难近的少年却有十分的温柔。
——后来的事，一旦回想，裴温便觉得怒火要从里溢来。
裴温先前有一瞬害怕，现在又为自己那害怕生气，于是将怒火撒到那人上，明知故问对青葵：“这贱仆是谁？我看他就觉得心气不顺。”
青葵唯唯诺诺，“婢……婢也不知——婢现就着人发卖他去，如何？”
裴温冷哼一声。
“不必。”
他兴味盎然，向后一伸手，青瑾就哆哆嗦嗦递上为裴温特制的鞭。
“唰——”地一声凌厉破风之响，那鞭就圈在了地上那人的发髻上。裴温拉着鞭绕着他缓缓地踱步，迫使他抬。男人却仍然面平静，“小郎君有何吩咐。”
虽然
的是杂役，他仍然肤白净，眉目之间有一浑然天成的傲然自在之气——裴温知，他即使是再落魄，也不会丢了这通的气派。
因为他可是帝王之啊。
只是这模样使他愈看愈觉得牙
，却又不舍得打他，狠狠地收起了鞭，向着一旁探探脑像窥视他表
的另一个杂役一鞭挥去——！
啪地一声响，那杂役来不及躲，便有一条血
模糊的鞭痕在他半边脸上。青葵与青瑾见了多次仍然觉得不忍视，低低地移开了视线。那人一声大喊，捂着自己的脸哀嚎起来。
裴温还他，却听楚松落安静地叫他：“裴小郎君。”
不知为何，被那双黑阗阗的眸一看，裴温便觉得被看穿了一切虚张声势，冷哼一声收起鞭，只一脚踹在那人心，“带着他！”
其他人匆匆忙忙拉着他，坐着另一艘小舟走了。楚松落
受到裴温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见他了个笑容。
“我想到了。”
“今冬的暗香还没有摘，你便跟我回去，明日清晨去摘吧。”
所谓暗香，是暗香茶所用的儿。需要取腊月早梅半开的儿，在日升之前连
摘封瓷瓶，用炒盐腌制，箬叶密封，夏便可制成茶饮，其名暗香茶。裴温阿母喜
这茶，年年都叫人备着。
这酒没饮，雪没赏，湖没游，裴小郎君却若有所得，带着个杂役乘舟回去了。青瑾暗暗同他，在前舱一边调姜茶给裴温，一边低声，“那人能多
一会儿多好，小郎君腻了就会换个人打——千万别让小郎君又造了杀生业。”
青葵念了一声佛，却不附和青瑾，只是说:“……我倒觉得，小郎君倒不像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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