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都不会再来了。
段岭一时念翻涌,光怪陆离,想了又想,从郎俊侠将他抱段家,迄今已有月余。在学堂里的这段时候,每天段岭都在想,他逐渐知了许多事,却依然不知郎俊侠为何带他来。
我叫段岭,我爹是段晟……段岭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几句话,郎俊侠是受他爹“段晟”所托,才把他送到上京的么?如果真是这样,我爹为何又不来见我?郎俊侠临走时说“还有事要办”,又是什么事?也许在他,自己并不重要,不过是一只猫儿狗儿,安顿了便完事,再给他爹送封信,无论是死是活,郎俊侠便仁至义尽了。
段岭躺在地铺上,辗转反侧,忽然间生一个近乎绝望的念——郎俊侠也许再也不会来了。
郎俊侠有什么理由必须来接自己?非亲非故,就凭一句话?
段岭伸手怀,手指挲着绣的玉璜,心里涌起一莫名的苦涩,就像越来越昏暗的灯光,挥之不去,将他拽了更沉的绝望里。也许郎俊侠只是在骗他,就像母亲去世时,伙夫告诉他,他爹说不定会来。于是段岭盼了很久很久,但他爹也没有来。
郎俊侠也许也是这样,那些话不过是哄小孩而已,他应当不会再来了。
段岭想着想着,把脸埋在被褥上,想让自己好过。
都听到那声音,透过矮案的隙,疑惑地观察段岭,见那被窝里段岭不住动,便起矫健地翻上案去,到木案另一。
“喂。”都声音在耳畔说,“你在哭?哭什么?”
段岭没有理会他。都单膝跪在案上,一手着案边,吃力地低,要掀开段岭的被,段岭却抓住了被褥。
都从案上伸光着的一只脚,踹了踹段岭的被,继而翻来,揭开被,段岭的脸,段岭没有哭,只是眉地拧着。
都盘膝坐,端详段岭,段岭注视都,彼此的目光之仿佛有别样的默契,最后段岭别过去。
“别哭。”都说,“给我忍着,憋回去。”
都说着不耐烦的话,却没有半嫌弃,就像他也是这般过来的。
他伸手,放在段岭的上,顺着他的慢慢地摸去,再在他的手臂上拍了拍。
忽然之间,段岭觉得好过了不少。
那一天都十岁,段岭八岁半,灯火在藏书阁摇曳,一灯如豆,却透过漫天的大雪,亮了段岭新的记忆。那雪仿佛覆盖了他漆黑的过往,而在这一刻,他的烦恼已真切地改变了。
都与段岭之间,那分明的灯光界线,犹如隔开了两个世界。段岭奇怪地发现,过往的记忆似乎变得模糊了起来,他不再执着于段家的毒打与谩骂,也不再对饥饿刻骨铭心。
“你叫段岭,你爹是段晟。”
随着郎俊侠这一笔挥去,段岭人生白纸上的污渍与斑驳纷纷消退,也或许是被更重的墨所掩盖,他的烦恼已有所不同。
“他不要你了。”都懒洋洋地说。
段岭与都并肩靠在案边,拥着被褥,坐在地上,面朝书阁正对面挂着的画作神。
“他答应我会来。”段岭固执地说。
“我娘说,这世上,没有谁是你的。”都望着金碧错的沧州河山图,悠然说,“妻儿女、父母兄弟、天上飞的猎鹰,地上跑的骏,可汗赐的赏赐……”
“……也没有什么是许了你的,唯独你是你自己。”都低扳着手指,满不在乎地说。
段岭侧看着都,都上有天生的羊膻味,混合着他不知多久没洗的袍,发也油油腻腻的。
“他是你爹?”都问。
段岭摇摇。
都又问:“家臣?”
段岭摇摇,都一脸迷茫,又问:“难不成真是你童养相公?你爹呢?娘呢?”
段岭还是摇,都便不再追问去。
过了很久以后:
“我没有爹。”段岭朝都说:“我是逃生。”
他其实心里都知,郎俊侠说“你爹叫段晟”,兴许只是编来的一个借。否则为什么他从来不提这个“段晟”?
“你呢?”段岭问。
都,说:“我爹早就不要我了,说每月接我回家一次,现在三个月也不见来。”
“那些都是骗人的。”段岭朝都说,“你不要信他们,就不会被骗了。”
都兴味索然地说:“唔,不过偶尔还是会信。”
“你也常常被骗么?”段岭说。
“还行。”都侧过,睡在地上,看着段岭的睛,说,“以前多,现在少了,你既然知,怎么还信他?”
段岭不吭声了,他曾以为郎俊侠不会骗自己,毕竟他和别的人都不一样。
夜渐,世间只剩雪飘落的声音,段岭和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被里有都少年的味。他们甚至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段岭已不抱太大希望,知郎俊侠明天不会来,后天更不会来。就像还在段家时,大人们常拿他并不存在的爹来骗他一样。
“逃生,你爹来接你了!”
那句话说了无数次,起初段岭每次都会上当,后来他学了,不再相信他们。但大人们也学了,变着样来骗他,有时告诉他有客人来,夫人让他去见客。于是段岭充满希望地跑去,站脏了厅堂,结局自然是挨一顿打。
有时他们则在段岭面前假装窃窃私语,不经意地透给他一星半消息。最后对他的反应报以满足的大笑,再在他面前一哄而散,大家都喜欣赏他哭的模样。
未来自己就将被扔在这里,不过学堂比起段家好了太多,至少就这来说,段岭相对比较满意,人要知足常乐,这句话是一个瘌痢和尚来化缘时说的。虽然和尚最后也死在了上梓……
段岭的梦漫无边际,一片宁静祥和气氛,而就在他梦见上梓那条河在夏际时呈现绿,并反着闪烁的金粼时,都摇醒了他。
“喂。”都说,“有人来接你了。”
段岭睡惺忪,一脸困倦,另一只手放到他上,却被都警惕地挡开。
“是他么?”都问。
郎俊侠低声:“段岭,我来接你了。”
段岭一个激灵,睁开双,难以置信地看着郎俊侠,再看都。
都拿着灯,怀疑地对着郎俊侠的脸照,郎俊侠被照得有不太舒服,都生怕段岭被不相的人拐了去,仍追问:“是不是他?”
段岭便答:“是他。”继而伸双手,环过郎俊侠的脖颈,让他把自己抱起来。
“承蒙关照。”郎俊侠朝都说。
都一脸不耐烦,放灯,段岭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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