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宸依恋的目光凝注在那渐行渐近的影之上,便是清楚闭目待死或能更显决然,也终究仍没舍得闭上睛。
直到箭矢破空的呼啸响起;一阵莫可能挡的劲力,挟带着鲜明的剧痛随之穿了他的心。
听着周遭此起彼落的惊呼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萧宸看着犹自颤动不已的箭矢尾端熟悉的紫雀翎,纵使明知徒劳,却仍是艰难地轻启双,无声地吐了最后的别语──
父皇……
宸儿……不孝……
* * *
早在落北雁人手的那一刻,萧宸对于自己的结局,就已多少有了预期。
所以尽那一箭的是他最亲近也最敬的父皇,少年皇的心底,也没有丝毫的怨愤。
纵然对这样的一生满怀不甘和懊悔,但比起死在北雁人刀,能让父皇亲手了结他的命,对此前饱受折磨的萧宸而言,仍无异于莫大的恩赐。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的父皇──大昭第七代君主萧琰箭术通神,仅仅一箭便穿了他的心,用最脆的方式了断了他的痛苦。但萧宸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的是:他本已随那一箭彻底消散的意识,却又在一片蒙昧重新聚了起,像是在回应他死前烈的依恋与思念那般,让他化作魂灵来到了已回归军大营的父皇畔。
从他离外、到死于阵前,之间虽迭经波折,实则却不过短短半年光景。然而,当摆脱了桎梏的他终得以魂灵之姿「看」清心心念念的父皇时,却赫然发现记忆里正当秋鼎盛的俊伟面庞已然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老态;理应漆黑如墨的发丝,亦已于两鬓染上了霜白。
仅仅半年不见,未及不惑、又一向调养得宜的父皇,竟已苍老若斯!
意识到可能的原因为何,萧宸只觉魂灵一恸,难以言说的哀戚与自责随之涌上,让他几乎是意识地跪在了帝王前,颅一低就想靠上父皇间、一如旧时那般承膝以为安抚──
可换来的,却是他的脑袋瓜虚不着地径直穿过了父皇的可悲现实。
即便魂灵未散、意识仍在,如今的他,也不过是一缕见不到、摸不着的幽魂罢了。无论心有再多的自责、懊恼和悔恨,都已无了弥补偿还的可能。
望着帝王沉着俊伟的面庞之上笼罩着郁气的眉、和侧两只青贲张的拳,萧宸犹自不死心地尝试着探手抚平,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自己的魂穿过父皇的躯,而连分毫波澜都不曾惊起。那无能为力的觉让少年苍白的魂灵一时心痛如绞,却终究只能在无数次的徒劳后选择了罢手。
他从来不想认命,却不论生前亦或死后,都不得不屈服在命运的作之。
──这一刻,萧宸甚至是有些恨的……对于那冥冥之留存住他魂灵的力量。
如果看得再多都无法涉、更无力改变,让他魂灵重聚、意识复苏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已经累积了半生的认命与不甘,好不容易一死得了解脱,为何却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但纵有再多的质问与怨愤,他能的,也仅仅是徒劳无用的宣罢了。
到来,他仍旧只能迫自己收拾心绪,看着父皇忍哀恸于军坐镇指挥,运筹帷幄之、将来犯的北雁兵一一了绝境。
──这场填了萧宸命的仗,并没有持续太久。
寻衅起事的虽是北雁,大昭方面却远没有表面上那样被动。
事实上,自十八年前驱逐北雁克复全境以来,萧琰虽致力于让久经兵祸的百姓休养生息,对这个北方邻的防备却从未轻忽。更甚者,这个雄才大略的七世国主心底,其实一直期待着这一仗的到来。
萧琰明白,要想让大昭国祚绵延、治久安,就必须将这个曾一度占据了大昭近半国土的邻彻底打疼打残,所以十八年来一直养蓄锐、厉兵秣,就为了能在时机到来之际打漂漂亮亮的一仗,彻底绝这个名为「北雁」的隐患。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他筹谋多年的这一场仗,却成了某些人借刀杀人的利,趁着他忙于军务无暇分心的当儿设计住了他的宸儿,一环扣一环地,生生将他最为疼也最为愧对的儿折了去。
大敌当前,肩负了家国重担的萧琰纵然心如刀绞,也无法不不顾地循私退让、甚或冒险令己方锐前去营救旁人里徒有皇分却不堪重任的儿。
便以帝王之尊,他唯一能循己意任而为的,也就只有率骑亲至北雁阵前,亲手了结儿命而已。
帝王大义灭亲阵前杀,既稳定了军心、也激起了某同仇敌忾的哀兵之势。萧琰于军亲督阵,让前线的一条条军报和脑对军势战况的诸般推演占据他全副心神,迫自己不去回想指腹残留的弓弦……和箭矢的那一刻,沦于敌阵、却亡于生父之手的脸上的表。
萧琰承位,靠的本就是当年在危急存亡之际力挽狂澜的赫赫军功。纵然即位多年、久未亲临战阵,于行军布阵之却未有半生疏。挟带着难以言说的郁愤之气,他于军指挥着气势正胜的大昭军队连番包抄围剿,终于在一个日夜后迎来了北雁大军的彻底溃败。
见胜势已然底定,萧琰遂传令前军、命鏖战多时的先锋队就地驻扎休息,并另遣此前消耗最少的后军领衔追击。直到敌将受缚的消息传来,他才在鸣金收兵的同时、向军达了那个让他椎心泣血的指令──
「命军打扫战场,务要寻回……宸儿的遗骸。」
最后的五个字,是君王咬着牙,一字一顿、万般艰涩地由间挤的。
纵已竭力压抑隐忍,萧琰的嗓音却仍不可免地有了几分震颤;短暂的停顿之间,亦难以自禁地了些许无从掩饰的哽咽。
看着收获了一场大胜却依旧难抑哀容的帝君,诸将面面相觑,却终究还是克尽本份地领命外,将痛失的萧琰独留在了帐。
──而萧宸的魂灵,就这么满面哀戚地在旁观看着一切。
他看著书案后静立的帝王微微颤抖着了气;看着男人无比艰难地阖上了那双凝沉如渊的眸……尽萧琰周威仪如旧、直至此刻都未有分毫失态,但以萧宸对父皇的熟悉,又怎会看不前的男人究竟是耗了多大的气力,才得以压抑自汹涌翻腾的心绪?
但他却宁可父皇暂时舍为帝王的矜持纵宣满腔悲痛,也不愿见着对方压抑隐忍至斯。尤其想到自个儿的尸首至今仍遗落在外,不论寻得着寻不着、对将他视若珍宝的父皇都是极大的打击,一天之前还在庆幸于自己能借父皇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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