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人的苦难,也是世界的苦难,更是陆修的苦难。
经过了一百年的找寻,他的记忆已模糊不清,当初的转经筒已消失,最初的藏袍也化作了陈旧破烂的布条。这是一场充满了绝望的修行,他的愿望不断地破灭,重生,再破灭。
那天夜里,他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自己系在念青唐古拉山的那张风旗,梦见了自己当初的心愿——等我找到他时,我就与他回到这里来,陪伴彼此,什么也不,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醒来后,他沉默地来到佛寺金像前,了三炷香,背起他的包,转再次踏上了寻觅的旅途。
龙是大的生灵,我的心愿正在扰动因果之,聚沙成塔……
禹州临别前的话,化作了又一次支撑他上路的动力。
第十一个十年。
神州大地发生了大的改变,以往的世界然无存,陆修第一次觉到了无所适从,他从前学会的规则,在如今已彻底不适用了。他没有籍,每到一个地方都无法去借宿,只能在旷野栖。
他不能再购买与日用品了,因为他没有粮票、布票与油盐票。
他没有本,被无数人盘问,幸而新的一藏袍为他省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你骗谁呢?”
“你这模样,是西藏来的?”
“这小这么白,不可能是西藏人,好好问问他,带回去问话。”
他只得不停地让人闻离魂粉,让人忘记他,放他离开。
否则他就只能动了,而他又不想动,武力往往只发生在力量对比相近的个之间,对于力量悬殊的双方,动武显得尤其没有必要。
他在游历过程里,找到了一些同样活了上百岁的妖怪,询问他们这该怎么办,并发现所有的妖怪都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有妖怪告诉他,最好有一个在人类社会里的合理份,才不会显得很奇怪,或者找个山老林躲起来,过自己修行的日。
陆修本不可能躲起来,他仍在找他。
他现在开始相信天命了,却也相信事在人为,他认为天命是事在人为后的结果,努力是可以改变一切的。
他看着轰鸣而过的拖拉机、骑着自行车的凡人时,心想“他”会不会也在大地上的某一个角落,过着这样的生活?
再找一百年吧,如果再过一百年,我还没有找到他,就……
……到海的另一边去,去别的国度,继续寻找。
他读了人类的报纸,也读了不少书,知了地球是怎么个圆法,知了七大洲五大洋,知了国与苏联,在土神州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地域。
现在的他,确实只能寄希望于命运了。
尤其知了在地球上有五十五亿人之后。
第十二个十年。
陆修觉,有时候他就像拖着残破灵魂的旅人,在这个世界里疲于奔命。
如果“他”在六十岁死去,回转世,现在也已经六十岁了吧。陆修在不同的人里辨认那些白发苍苍的脸庞,他们或是带着基础疾病,或是在成的岁月过了不少苦日,导致在垂老时牙齿不全、咳嗽不休。
每当陆修想到他的“他”也可能遭遇时间的折磨,变成这副模样时,便觉得时间真是太残忍了,太让人难受了。
他叫什么名字?陆修已经彻底地遗忘了,他甚至遗忘了那个村庄、那孩前前世的家人,遗忘了自己见过的、有过谈的大多数人,他刻意地不去想起,记忆产生了混。
他还是没有找到他,并好了迎接他第三世的准备。
我又可以陪伴他大了,陆修心想,这一次,我一定要在他小时候就找到他……
陆修曾经潜过派所,观察那些籍登记上的名字,期望从上面找到一些联系,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这样不行,陆修又想起了曾经的计划——有人能给我什么提示吗?
距离上一次四寻访命理学的手,已过了好些年,人间早已更新换代,也许这一辈的人族,又现了能够窥探天的存在?
但陆修渐渐地发现,从事玄学领域的人类比从前更少了,若说一百年前是凤麟角,如今则是沧海一粟。科技取代了玄学,更多的现象得到了解释,人类已飞上了天空。
每当他看见飞机从飞过时,总忍不住慨——现在连人都能飞了啊。
他前往武功山,寻找一位断姻缘异常准确的大师,但武功山的庙宇破破烂烂,早已人去楼空,于是他在破庙暂住了一晚。
恰好人普查员找上门来,给他拍了照片,并让他去领份证。
于是他有了平生的第一张份证,生日期则是他编造的,照人类的年龄计算,他现在只有十二岁。但他认为自己有二十岁了,于是将生的年份定在了二十年前。
有了份证就好办很多,但去很多地方仍需要介绍信,陆修在云南、广西与广东辗转了十年,很快,第十二个十年也过去了。
第十三个十年。
陆修买了一辆自行车,穿梭于广州的熙熙攘攘的街,昔时的许多庙宇与人避世之,都成为了国家开放的景。新的世界,正以它不可抗拒的力量,辐着华山川的每一寸领土。
他看见了太多的恋与婚姻,也看见了那些聚散离合的家。
他开始朝神明祈愿,哪怕是龙,也有办不到的事。
他最喜看婚礼,每当经过婚礼时,总会驻足看上那么一会儿,同时心充满了复杂的滋味。
陆修渐渐明白到,他对“他”是什么了。
在面对大喇嘛时,他没有说错,就是“人”。
在第十三个十年的末尾,他依旧沿袭着禹州教他的生活习惯,白天寻人,既寻找“他”,也寻找能指自己宿命的人,晚上则不再去打扰凡人的生活。
他发现了一叫录像厅的地方,凡人会在“电视”上看许多别人的故事,陆修很快就学会了怎么cao作,于是夜时,他便选择在录像厅度过,打开电视,看一些电影,看人类是怎么谈恋的。
有时他会静静地靠在沙发上,幻想着等找到“他”了,要与他一同去度过怎么样的日。
在这一个十年里,他结识了一个满世界寻找孩的父亲,他们在前往湖南的路上偶然走到了一起,又在陕西后分扬镳。
他告诉陆修,自己的孩在两岁时走丢了,还给陆修看孩的照片。
“你的人走丢多久了?”那个父亲问。
陆修在心里说:一百三十年了。嘴上则说:“很久很久了。”
“你会找到的,”那父亲说,“不要放弃。”
“你也会的,”陆修说,“我会替你注意,后会有期。”
朱鹮
第十五个十年。
陆修购买了一智能手机。夜里消磨时间的地,也从录像厅变成了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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