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小官人 - 分卷阅读47

    铫手柄上覆一张帕，从案桌上一蓝地白莲细瓷杯里挑一只净的，将开倒杯，沏了杯茶，“孟怎么病了？“

    孟芳眸低垂，沉默不语，神里现几丝挣扎和犹豫。

    李绮节没有追问，慢悠悠地洗细瓷茶杯，打开一只小掐丝茶叶罐，用小匙挑一撮茶叶沫，撒在杯底，罩上细筛，重新沏茶。

    病不宜喝茶，这杯茶是李绮节为自己筛的。茶叶薄短平阔，属于雨前茶。雨前茶不及明前茶翠香幽、鲜香醇，但非常耐泡，而且价格相对低廉一些，是瑶江县富裕人家常备的一茶叶。

    等茶温度适宜，李绮节坐在架床前，一小一小品着鲜微苦的茶，仿佛杏微雨时节，闲坐在自家南窗前的罗汉床上，品茶赏，悠然自得。

    孟芳默默看着李绮节在她的闺房里来回走动，有些疑惑不解，等到李绮节慢条斯理饮完一杯茶，她忽然展眉微笑，虽然笑得有气无力，但神采却比刚才神了许多：“三娘，你该猜来了，我的病，大夫是医不好的。“

    李绮节放细瓷茶杯，盯着孟芳苍白的脸颊：“孟得的，是心病。“

    孟芳轻轻撇过脸，面向里，幽幽：“我的心事，就是对着我娘也说不，可我晓得，我能和三娘你讲，也只有你，不会笑话我……“

    孟娘嫌弃李绮节没有缠足，又古怪，一直不允许孟芳和李绮节一块儿玩耍。孟芳每回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私底却总忍不住去注意间李家三妹妹的一举一动。

    多少个晴朗夏日，炽的光透过窗纸，一一筛房间里，午后的时光就像斜斜撒在地面的斑影，幽静绵。孟芳坐在窗前的影，低绣，绣线在指间绕来绕去，神却一直围着间的李宅晃悠。

    她躲在格窗里，看李家三妹妹在院里拍球、踢毽。

    多年前，李家三妹妹拒绝缠脚，让县里的闺秀们不由侧目，她大概也知自己的与众不同，到了外面，总是沉静少言，乖巧贞顺，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引得不少太太夫人们叹息不已：好好一个小娘，偏偏让她父亲给耽误了！这要是缠了脚，谁家不争着抢着去提亲？

    县里的闺秀们私底都说，李家三娘自惭形愧，怕别人笑话她，才会故意装乖卖巧。

    只有孟芳晓得，李家三妹妹本不在意县里的言，私底的她，快活自在，比她们这些大门不、二门不迈的小娘们过得舒心多了。

    她去乡里的学堂念书，学圣人理，她能读书写字，会打算盘、记账目，知怎么看天象，明白为什么夏秋冬四季换，东南西北风从何而来，记得历朝历代的变迁更替，懂得许许多多县里的小娘们不曾听说的东西。

    孟芳曾不止一次看到李家三妹妹在树抄写账目，清算钱款，李家的人在一旁殷勤服侍，俨然把她视作正儿八经的当家人。

    县里的闺秀们顾忌名声，很少和李家三妹妹往来，三妹妹本不在乎。她很少呼朋引伴，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玩得火朝天。有时候李家大郎使坏心，趁她踢毽时，故意把毽扔到桂树上去。她也不生气，搬来一张方凳，踩在凳上，挽起袖，自己去够的枝杈，找到毽，利利落落往地一蹦，继续玩她的。

    有时候她会包布巾、穿上罩衣，和丫一起打扫屋、整理宅院。她常常和丫、仆役们说说笑笑、关系亲密，但等到她站在院当指挥仆从时，李家的人个个都乖巧恭顺，一都不敢轻慢她。

    李家伯伯从外面回来，她会笑嘻嘻迎上去，端茶倒，问东问西，父女俩有说有笑。每一次都会让孟芳心生羡慕：孟举人不苟言笑，从来不会和她闲话家常，偶尔主动找她说话，不过是教导她务必要本分规矩，不能丢了孟家人的脸面。父女不像父女，更像是严师和学生。

    孟芳总是在想，如果李家三妹妹是自己的亲妹妹就好了，那她就可以和三妹妹一块儿说笑玩耍，形影不离，白天一张桌吃饭，夜里一张床上困觉，两人可以躲在被里，说上一夜的悄悄话。

    她会把三妹妹当成珠一样疼，每天看她笑，自己就像是喝了一大盅儿，心里甜滋滋的。

    可如果李家三妹妹真的是自己的妹妹，母亲怎么可能容忍她不缠小脚？信女无才便是德的父亲又怎么可能松让她去乡里的学堂念书？

    她只会和自己一样，在日复一日的幽居渐渐磨平棱角，从一个鲜活洒脱的三妹妹，变成一个畏手畏脚的李三娘。

    从此规规矩矩，本本分分，言行举止，一颦一笑，都像是用最细的尺一寸一寸丈量来的，丝毫不错。

    每次想到这里，就像兜一盆雪淋来，顷刻间，便把孟芳的满腔希冀冻成一丛丛锋利的冰凌，刺得她鲜血淋漓。

    她羡慕李绮节的一切，但心里也明白，李绮节的自由，并不是白来的。

    不是县里的闺秀们容不李绮节，而是她主动舍弃了的机会。

    她把自己置于一个不容于世的位置，才能自自在在、随心所，才能笑看他人的指指，始终傲然屹立，不为所动。

    想成为和李绮节一样的人，就必须放弃许多东西·，有舍才有得。

    代价实在太大了，孟芳付不起。

    索老天待她不算太差，她不敢的，李家三妹妹能够到，她不敢想的，李家三妹妹也到了。虽然实现心所愿的人不是她自己，但能看到一个活得像夏日繁一样蓊郁灿烂的李家三妹妹，让她知天之大，不是所有小娘都像自己一样懦弱，总有小娘敢于活自我，就足够了。

    所以孟芳一直对李绮节有一说不清不明的信任，她笃定李绮节不会卖自己。

    望着孟芳满溢着希望和信赖的双瞳，李绮节有些受若惊，她不明白孟芳对自己的信任到底从何而来，莫非是因为选秀太监城那晚，自己人救了？

    她掩心疑惑，轻轻了，柔声：“孟宽心，有什么话，你照实说便是，我不会对外人说的。“

    心里却暗暗：孟都病膏肓了，先听听她的心病到底是什么，至于能不能对外人说，还得看孟的心病到底是什么。如果是必须和孟娘他们商量的大事，她可不会乖乖遵守诺言。反正孟娘也不算是外人嘛！

    孟芳徐徐舒了气：“大郎他，在不在县里？“

    李绮节悚然一惊，愣了片刻，才怔怔：“大哥？大哥他去武昌府了。“

    孟芳别开目光，贝齿在青白无的双上咬一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