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立在他后,那一云拖曳于地,撩起来握在手,指间柔如鱼,怎么都抓握不住。
剪变得冰冷,握在掌心沉甸甸的,坠得腕骨生疼,陈靖执起剪,在发尾来回比划几,是舍不得落。
仿佛这三千烦恼丝是仅存的羁绊,这一剪落去了,牵绊也就跟着断了。
兰景明并未言,他对此浑不在意,指在膝上,一起一落轻,指间仿佛缠裹琴弦,弹悠扬曲。
月自窗棂涌而来,遮住半张面容,徒留半扇影,陈靖换剪为梳,自发顺而,木梳掩发间,倏忽看不清了。
“你恨我么。”
陈靖喃喃吐息。
兰景明不置可否,半晌才:“恨你甚么。”
“恨我有无珠,当年没有多问你几句,就这么将你给放走了,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恨我错了许多事,在最后还对你恶言,对你非打即骂,将你······埋在太行山上。”
陈靖气,他以为这些负罪会被压在心,如何也吐不,可他说来了,沉甸甸的石块被挪开半寸,他息几,前雾散开,垂撞一汪湖泊,掀起片片涟漪。
兰景明仰看人,翡翠似的珠澄澈如玉,不沾半分尘俗。
“那阿靖恨我么,”兰景明,“最初就在骗你,潜将军府盗走山河混元图,龙脉被毁你被迫离开兄嫂远走他乡,府府外忧外患,后来在沙场上不敢与你相认,还与你刀枪相向,若是哪一剑当真挥落,你也会首异革裹尸,世上再没有骠骑将军了。”
“即便当真如此,我也甘心愿,”陈靖,“沙场之上刀枪无,不该对敌人手留。”
“那我们······便公平了,”兰景明,“阿靖,我从来没恨过你。”
陈靖拳,指间金发无法攥住,向外倾泻而,连隙都填堵不住。
“别说了,”陈靖耷肩膀,角角垂落去,成了只被暴雨淋的落狗,转向外走去,“之后的······别再说了。”
兰景明没再刺激对方。
他如今耳聪目明,知晓陈靖没有走远,只是在外面坐着,垂丧气耷耷脑,窝在那皱成一团,是缺的枯草,怎么都直不起腰。
兰景明垂睛,探手臂抓握几,凉意自指间向上涌动,在四肢百骸之间穿行。
这是他的又不是他的,他经历一场大梦,魂魄飞散大半,本想往极乐世界去,又被灵力拖拽回来,回这。
手脚都是他的,他能掌控它们,却对它们如此陌生。
前尘往事如月梦,魂魄本来如此轻盈,翱翔于天地之间,一事乃梦幻泡影,指一戳便破碎了。
贪嗔痴皆因起,无无求才能究竟涅槃,求得解脱。
一夜无话。
赫修竹提心吊胆数日,在弟弟醒来后才算放心来,在卧房里蒙大睡,鼾声直冲云霄,窄小院回声如洪雷的呼噜,一阵接着一阵,盘旋往复不休。
兰景明人在房,陈靖坐在外面,两人仅一门之隔,间却有万千沟壑,滔滔江卷而来,化为一天堑,将两人分割开来。
陈靖最恐惧的事发生了。
他不怕景明恨他,最好骂他打他杀他,剥掉他一层,啖他的他的骨,将他吞吃腹。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平静淡然,将他陈靖当鸟虫鱼,摆摆手便挥开了。
他怀念那双亮晶晶的、念发的睛,怀念那双因愤怒掠起烈火的睛,怀念那双永不熄灭的睛。
他还能······再见到它们么。
陈靖两手扶额,脑袋向窝,脊背弓成一团,久久不愿起。
转日乌云散尽,艳照,连续数月的雪竟然停了,枯黄草叶们自院直起腰来,叶片向外展开,承接久违的意。
赫修竹舒舒服服睡了好一觉,日上三竿才打着哈欠醒来,在榻边踢踢踏踏、哼哼唧唧不愿起,好不容易爬起来了,拎起被褥去晾晒,在院走过几圈,连他这般迟钝的人都觉不对······兰景明整日窝在房,隐士般陪着爹爹闭门不,陈靖在外面或坐或站,垂丧气满面青黑,本来结痂的肩膀渗血来,似是主人心愁闷,也康健不了。
有个风风火火的家伙似乎是陈靖的副将,来院里找过陈靖几次,都被陈靖打发走了,那副将真是说学逗唱样样通,鬼哭狼嚎手到擒来,可脸都贴上了,没能撼动陈靖半分。
赫修竹吁短叹,心烦躁不已,他三天两都要给陈靖伤上药,见陈靖心不在焉养着,总是不回去,他真想把弟弟和陈靖都面粉盆里,把糨糊全涂到两人脸上。
爹爹需要休养恢复血,他们挪动不了,也没法将人赶走,几个人别别扭扭在一个屋檐共,大瞪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今日烧饭燃枯草,草叶撩起三尺多,明日烤烤焦大半,贴在竹签上,又一日糯米饼捣到一半,连饼带盆掉井里,日日里飞狗状况不断,锅碗瓢盆四飞。
赫修竹渐渐觉察不对,这次醒来之后,他这弟弟见了他仍旧冷嘲讽,时不时角浅勾,踩踩他的痛脚,可是以往那执拗狠厉的劲然无存,若是前有个从天而降的金钵,赫修竹相信他这弟弟都能自己给自己剃发家,活脱脱敲大悲咒来。
可若是弟弟真家了,爹爹怎么办呢,陈靖怎么办呢?
爹爹不会也跟着家罢?爹爹看着不像会乖乖吃斋饭的,陈靖看着不像个会敲钵的。
赫修竹在灶房生火间隙,扒着门往外面看,陈靖在院咚咚劈柴,说是劈柴更像是放空自己,那斧抬起重重落,一接着一,劈的木碎屑横飞,灰尘扬沙扑面而来。
兰景明捧着洗好的方巾,往赫钟隐卧房去,路过陈靖侧时似缕清风,飘飘然漾而去,宛若穿过丛林的小兽,对旁芦苇浑不在意。
陈靖手臂定在半空,张要说话,生生噎的吐息不得,只得垂回去劈柴。
房门咯哒一声,自里面合上,赫修竹搭在窗边,在墙上碾动脑袋,黏上满脸土灰。
他不知自己在跟着愁闷甚么,明明他自己才是孑然一,与五姑娘共度大半时光,如今还要在这无声胜有声的小院里夹起尾人,真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不给他留条活路。
第94章
小小一方宅院如有四季,有朝,夏有夏炎,秋有凉,冬有酷寒。
日而作,日落而息,没有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只有布衣青衫清粥淡饭,每一日都恬淡安然,不被肩上重担压迫,不受世间尘俗纷扰。
赫修竹是个实至名归的行家里手,总能找到甜清脆的叶、香味的果实,他会从石边缘抠找草籽,自树上摘常人没见识过的绒球,会用简单的材不重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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