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串风铃

    元宵的到来如同一颗石，在书店这片不大的池塘激起了圈圈涟漪。

    其实，小店铺里有男工也不算稀奇的事，只不过，元宵的年纪不上不的，恰好卡在一个尴尬的位置，而且，他仍梳着未嫁男的发式。一些注重礼节的顾客便会意识避嫌，不往他面前去了；而更随些的顾客，多半会多看他几。

    对此，元宵似乎习以为常。客人一近，他便自觉地往角落一躲，既不碍着旁人走动，也隔开他人投来的目光。可是，林湘发现，他很发呆走神。有时，元宵突然就低睑，手上书架的动作也放慢了，表面看着依旧是个面无表的酷哥，实际上，他整个人的反应迟钝了好几拍。等顾客离他近了，才会梦初醒似的眨一睛。这时，他已经不好躲开了，便贴着墙立得板正，脑袋又垂去，等客人走远才恢复常态。

    于是，第二天早晨，林湘买了串风铃，琢磨着该怎么挂在门边。

    她准备用绳将风铃和竹帘连接起来，这样，店的客人一掀帘，就能带动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和寻书一起把需要用的工备齐，她们刚走到门边，正讨论该挂在哪儿合适，元宵恰好掀帘来，差和两人撞上。他忙退了半步，脊背几乎挨上了后晃动的门帘。

    抱歉抱歉，我们挡路了，您里边请。见有人影来，林湘第一时间扯着寻书往旁边退，让完了路一抬，她才发现屋的是书店的新员工。扬了扬空着的左手和对方打招呼，她友善：元宵，早上好。

    早上好。寻书也跟着声。

    僵直似剑的躯因危机的解除柔来，元宵回给新东家和新同僚一个微笑。

    没有急着屋，他的注意力被林湘另一只手上的件所引。

    那是一串小小的风铎，主是用竹木制成的，方才东家在招手的时候，提着风铎的手臂也小幅度地摇晃，带起一阵脆竹相撞的声响。

    这东西通常是挂在屋檐的，但是，东家和同僚站在屋里的门帘边，不像要移步的样，她们是想把它挂在屋里？没有风，它应该不会响的。

    没想太多，元宵很自然地揽了这份差事。指了指那只竹制的风铎，又指指自己，他将手掌摊开在林湘面前，尽可能地传递自己可以帮忙的意思。

    在顾婆手四短工的一年里，元宵惯了各类琐碎的杂事，如今换了份工作，他擅的，也还是过去那些事。

    元宵的手掌比寻常男大了一号，线条结实而畅，看着很有力量，给人一事事皆可依赖、什么都能由他来理的安心，望着林湘的神也澄澈明净得过分。

    林湘在自己上阵和给元宵之间犹豫了几秒，最后在元宵望向她的目光败阵来。

    把指上勾着的风铃提绳取，她将的绳搁了元宵的手心里，等他实了拳，才轻轻撒开手。

    鉴于元宵刚到场，没有听过她和寻书的对话，林湘言解释：不是单纯地挂上去，我想成那一掀帘、风铃就会被牵动，然后叮当响的挂法。

    虽然没过这类事，不过，听起来并不困难。元宵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听懂了她的要求。随后，他收回右拳，换了个拿绳的动作，以指在绳上缠了两圈，用指勾着风铃，给右手腾它事的余裕。

    仰观察了一会儿雕的门梁，又分别拨一两片式的竹帘，他踩上搬到门的木椅。

    直伸手臂，元宵勾铃的指每移动一尺，就停来，低去看地上的林湘，用神询问她要否要挂在此。

    待到挂上风铃、调好了牵引用的细绳，时间才过去半刻钟左右。元宵以净的手背扣了扣两边的竹帘，前挂着的竹制风铃也随之发清脆的碰撞声。

    他从木椅上来，俯弯腰，再次用手背去拂木椅上的鞋印。

    仔细地清理掉所有自己留的痕迹，确认木椅上不见任何浮尘，他轻舒一气，正要站直板，前却突然落一方白素帕。

    素帕被叠得整整齐齐，躺在少女透着微粉的白掌心里，元宵微微抬颏，顺着给他递帕手臂往上看，是东家带着歉意的面庞。

    不好意思啊，门梁上很久没打扫了，你一吧。她说。

    与其用手帕这不能彻底净脏污、事后还需要清洗的东西，不如直接去附近的井净手更省事。但是，对于元宵而言，如果一件事在拒绝的摇之后，依然需要他再比划半天来回应对方，而这件事又无关痛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应。

    他住了林湘手的帕。

    一旁的寻书心复杂。手帕这贴之哪能随意给异，林湘没常识便算了，新来的男工明明知要和女人保持距离，不是个轻佻的，怎的这却婉拒都不拒，直接就接了？

    在经历了车上的玩笑话后，寻书就一直挂心着林湘的婚事，林湘亲自把不适合工的元宵领回书舍时，她几乎要从二人私相授受联想到娶夫生，因此，对着元宵，寻书便不自觉带上了两分审视。

    然而，仅凭失声这一项，就足以让标准严苛的寻书不赞成这个八字没一撇的亲事，哪怕是纳回家小侍，在寻书里，他都是不够格的。

    她再度纠结于林湘究竟是不是对这个一也不貌的哑另相待的问题上。

    元宵并不清楚她的纠结。

    手帕的质地很柔，至少，比元宵的衣料柔得多。在门帘边站着，元宵手的动作小心极了，生怕自己糙的肤将帕勾丝儿来。

    幸好没有。

    东家要回了那条手帕，元宵在书舍工作的第二个清晨开始运转。

    元宵将昨日扫过的地又扫了一遍，因为不能与顾客，所以，他揽了店里的一切杂事，尽可能让自己的存在变得有作用。

    而林湘又再教寻书识字。

    扫好了地，元宵靠在墙边，看着东家和同僚凑在一起授课的样，再一次地走了神。

    难得的，他没有想到未来那场不知能否报偿的血仇，耳边，林湘一字字讲解的、柔和而轻盈的声线将他的思绪带回了很多年以前。

    义母是个武夫，不通文墨，为了让他学会家传的枪谱，才在壮年之际，如稚童般坐在学堂向教书先生学习认字，然后，再一个个教给他。

    恰如东家和寻书姑娘此时一般。

    不过，虽然都是教书，她和义母的风格却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凝在东家秀丽而苍白的面孔上。她的神认真而专注   ，似乎全然投了教学里，一会儿苦恼于字句的讲解，一会儿又轻快地篇大论，每个表和动作都那样生动与鲜活。

    第一次，元宵如此投地去观察旁人的神态与言行。

    直到一阵风铃声将他敲回了现实。

    有客门，元宵往门边看了一，立刻往角落里的盆边一站，与绿植相伴。

    竹相撞的脆响已经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