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家来了一个稀客。
方叩见到他的时候,只见那人量修,上两撇淡淡的胡,正背着手打量屋的摆设,又拿着桌上的纸扫视,那人一万字暗绿绸衣,腰间别着镶金玉扣,拇指上着一枚闪闪发亮的金约指,见过他,放手里的纸,赞赏:“小朋友,你的文章写得不错,字也很有几分意思。”
他年级也不过二十五六岁,说起话来,却比他老了不止一。
方叩想起他手里的纸,是自己用来模仿老师字迹的,心虚了一,低声问:“阁是何人?”
这间屋还是老师托了一名员外,让他赁居在这里的,除了从天溪阁借来的书,只有一张桌、一条凳、一床梅纸帐而已,再有一只瓷瓶,里面几枝纤秀妍的野,称得上是家徒四,方叩自己穿的,也是极素的布衣布靴,和来人那通富贵的锦缎一比,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噢,敝姓蒋,”那人慢慢踱步过来,满面风,笑:“理说,你还要叫我一声师兄。”
姓蒋?方叩脑海里浮现一个名字,他对这个人过的事记忆犹新,当即怒目而视:“你就是蒋惟?你了对不起老师的事,我是不会和你说话的。”
听了这话,蒋惟不以为忤,反而仰哈哈大笑,:“官场的事,何来的对错?你不会真以为陛喜他,只是暂且倚仗他而已,那样假惺惺的人,走到哪里,也不过是招人憎恶罢了。”
????“你闭嘴,我这里不迎你!”方叩一把他手上的纸走,才不他是什么通政使通歪使,哪怕是皇帝老来了,也不准说老师的坏话,当即指着门,怒:“你现在就走!”
还记得去年,他在文墨店买笔,恰好来两个小宦官,在那里说悄悄话,提起何彬何大人时,只说他为人陗直刻,不苟言笑。譬如上朝之前,文武百官脱鞋上殿,只有他的一双鞋履摆在间,其余的都远远地放着,虽有清誉,却并不令人亲近。方叩听了,当即也忘了买笔,在心里反驳:你们懂什么,老师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只是看似冷淡,实则温厚。要是真和他相起来,没有人会不喜他。
老师的名誉,他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岂容他人践踏?
“慢着,”蒋惟见他动了怒,也收敛了笑容,淡淡:“小朋友,你涉世未,我比你虚这些年岁,自然懂得多些。”
方叩瞪着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看了你的文章,十分喜,如今何彬与你恩断义绝,首辅大人又无暇顾及……”蒋惟放慢声音,盯着他的睛,意味:“若你这样的后之才,时常能与我走动,也算是藉我这一颗才之心。”
恩断义绝?他和老师虽然只了一夜的夫妻,可俗话都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会轻易恩断义绝,可是老师把自己丢给了别人,却也是事实。方叩无言以对,只能自顾自地生闷气。
蒋惟见他沉默,微微一笑,:“你的会试,殿试三甲也并非难事,夺魁却不是十拿九稳,是留在王畿京官,还是外放,就在陛的一念之间了。”
方叩读懂了他的暗示,有些不自然地说:“何意?”
“司礼监的那位贵人,是家翁的至好友,得他引荐,你这般好人才,定能扶摇直上……”
他说的贵人,是陛边的寺人李忠全,在朝风正盛,一手遮天,正是老师的死敌。他若肯引荐自己,陛必定对他青有加。
说实话,方叩有些动心了,若今后能上殿,与老师同朝为官,他就把自己的鞋挨着老师的鞋,再也不让它孤零零的,可是天没有这样平白的好事,他想了想,也不信他真为自己的才华折服,既然蒋惟骗了老师,也能将自己玩于鼓掌之,还是不要和这样的宵小之辈有所牵扯为妙,愣了两,脸不客气地说:“你怎么还不走?”
蒋惟却自信对他这样的平民弟了如指掌,见他目光犹疑,抬手在方叩的肩膀上大力拍了拍,莞尔:“不急,我们以后有得是机会见面。”
说着,迈着四方阔步去了。
蒋惟走后,方叩并不曾拿他当一回事,每日只是背书、作文,在首辅大人那里的日是极其苦闷的,两个人常常大瞪小,相对无言,他想,他已经被老师教得太不近人,见惯谄媚之事,却没法摧眉折腰,连说几句好听的话也不肯。因为老师告诉他,“巧言令,鲜矣仁。”
策论他依然每天写,却没有人给他批阅,首辅大人偶尔招他去,问两句话,题目叫他应答,其余时刻,公务在,并不十分严格。
方叩时常思念老师,想起那天晚上,他是怎么敢……慢慢地把红透的脸捂住了。他那颗炽的心,在自己腔里快要着火似的烧起来,到了老师的手里,只是三千恒河沙,微不足的一粒,被翻来覆去地捻,抛洒。
他在心里对老师发狠:你是比我老得多,知怎么玩人心。要不是我敬你,得快要死去了,谁想被你这样摆布?
晚上,方叩了个梦,梦见老师倚在灯看他,半明半暗之间,目光,一会儿对他说,思圜,我好想你……然后逐渐变得沉郁,一会儿又冷漠地说:你污了你的老师,是要遭天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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