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黄新shi -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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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里,他才后知后觉,方才走的时候,动静闹得太大,恐怕老师已经发现自己,只能在屋大步踱来踱去,真想忘了方才的事,可是,四书能忘,五经能忘,唯独老师的胴……他怎么也忘不掉!

    躺在床上,方叩浑了一场大汗,心里还闷闷的,越想越难受,这懵懂少年全然被千丝万缕的缠住了,很不舒服,为此还埋在枕里偷偷哭了一场,他绝不能相信老师是这样的人。

    在他心里,老师为人持重,不好渔,对娈童之风痛恨尤甚。还记得,同年乡试的有一个生,行贿赂,假借学问诗酒一事,将老师骗哄至醉红楼,小倌歌郎皆来逢迎,未曾近,老师丝毫不留面,竟当场拂袖而去!这样的人,怎么会……

    可心里一旦起了疙瘩,便再也难以消弭去,他知,老师绝不是表里不一的伪君,但他亲见到的,却骗不了人。

    心静,老师常说要心静,可他如何心静?只是一团麻,吃饭吃不好,睡觉睡不好,一合就是那件屋、那床纱幔、那个人,他只能爬起来,仅着单衣,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纸上一连画了好几张,仿佛障,天亮时,他对着桌上的画,如梦初醒,抢火似的拿起来,要把那几张秽的画撕了,可是临了又舍不得——上面画着老师,岂可随意损毁?

    笃、笃、笃。

    不疾不徐的三声,门外响起温的嗓音:“思圜,是我。”

    是老师!怕什么来什么!方叩手忙脚,急忙把册画篓里,甚至打翻了桌上的墨,跌跌撞撞去开门。

    一低,对上恩师的眸,要说的话一忘在嘴边:“老……老……”

    兀自老了半天,鼻,不禁阿嚏一声,对着老师的脸,骤然打了个大嚏!

    接着老师偏过脸去,低垂了,微微蹙起眉。

    方叩僵在原地,如遭雷击,心想:让我死了吧!

    “借光。”何斯至腋夹着大大小小的书卷,抬起伞柄,在他额上打了一,侧过,绕开地面七八糟的纸团、墨摊,总算找了个座位落脚。

    方叩不敢抬,若是老师问起昨晚的事,又该如何回复?顾不上思索,他急匆匆跑去端,奉老师洗了脸,又七手八脚地将地上的狼藉清理了,才战战兢兢地坐,大气不敢,低着一副听凭发落的样

    “你的文章在哪里?”那个人发问了。

    糟糕,他怎么忘了文章!方叩一抬,仓皇对上那张俊秀的脸。

    老师见他半晌不语,神就逐渐冷峻去了,沉声:“……把手拿来。”

    说着,拿起戒尺,重重地在他手心里。方叩只听见啪地一声,忍着疼,心想他原来是要写的,可是节外生枝,不知怎么就忘了这回事。

    ??“写,”老师垂眸吩咐:“我看着你写。”

    “写、学生这就写……”方叩满答应了,立刻正襟危坐,倒磨墨,冥思苦想一番,提笔在纸上断断续续地笔,一面用余光偷偷瞥着老师,见老师拿起那些书翻阅,不曾看他,于是目光索大胆了。

    从前不敢仔细地看,方叩这才发现,老师了张秀气的窄脸,如敷白粉,明净的黑仁,上浅薄的一褶,愈往尾端便愈扬其梢,然而那弧度也带着克制,只是走势上些微地有变化,非得盯着他才觉察得来,乍看像书生,穿着大红纻丝的官服端坐在那里的时候,庄严肃穆,却又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派

    从前他对老师一是怕,二是敬,今天却有一从未有过的、说不上来的思绪,如空的蛛网,让他心里丝丝、绵绵,却如何也挠不到要

    尘埃环绕飞舞,何斯至放书册,清瘦的形拢在大圈椅里,神看着他,像是透过方叩,望向虚空,收敛神思,忽然间轻轻一哂:“我京考试那年,也是二十一岁,无限的得意……日月如磨蚁,万事且浮休,官场磨人,现今是老了。”

    “怎么能叫老!”方叩不兴了,连忙反驳:“老师是最年轻的阁臣,最受重的学士,五寺都要听老师的号令,天谁人不曾听闻老师的大名!”

    何斯至低眸看他的得意门生,叹息:“和别人比是有余的,和你们这些后生比,不就是老了么。”

    “那也不是老……”方叩嘟囔了两句,有不满意,将那纸一抖,毕恭毕敬地说:“老师,我写完了。”

    何斯至拿到手里,就用一支极瘦的小笔蘸朱墨,逐字逐行地圈批改,发觉他今日的行文倒是四平八稳,和往日不同。写写画画看了约莫有一刻钟才搁笔,复拿起来,扫视:“你这篇文章,我要拿给荀苑他们去读,钻研透了再还你。”

    殊不知徒不是刻意求稳,只是心思迷,哪有心思新,只想一味地应付过去便罢了。

    方叩盯着他的手,指尖如玉,骨节随执笔的姿势而起伏,白皙的手背上隐没着许多青的经络,袖一截皓腕——这是读书人的手啊!不事劳作、不问耕,从来只见它习字作画、弹琴鼓瑟,这样的一只手,如何在风雨加的夜晚,握住丑陋的假,一寸寸往里填送……想起昨晚的事,他里又的,连忙收回目光,害臊一样地低了。

    批好后,何斯至将自己带来的十几册书铺在桌上,依旧是每日一篇文章策论、一首五言诗,给他命了题,让他边读书、边习作,不可荒废。

    临走前,何斯至问:“思圜,你昨日,有没有……”

    “没有!”方叩矢否认。

    何斯至听人说他走得匆忙,本想问可曾淋,却不知方叩为何如此反应激烈,心说没有倒好,依旧夹着油伞,慢慢走书房。

    方叩却觉得五雷轰,心想老师还是发现了!

    事已至此,他是决心要替老师死守这个秘密到底的,匆匆忙忙地跟在他后面,送到门时,临走前,才鼓起勇气,犯错似的弱声问:“老师,你……你喜……你喜那样?你怎么会喜那样?”

    何斯至本就认为他才气过人,锋芒毕,可这两年评卷风向有变,主考官曹公致仕,翰林苑经筵讲官尹公当职,首推老杜,是以考生当以行文收敛稳健为佳,只是方叩作文时,好议论臧否,有失温柔敦厚,反复的考试也没能让他改掉这个病,今日却不同,初显老练的派了,是以一颗心落了两寸,微笑:“我自然是喜的。”

    方叩听了,几乎又要掉泪!老师那样坦然,倒显自己的卑小了。堂堂的一个二品大员,竟寂寞到如此不堪的境地,还要靠男人的那东西过活……

    何斯至却一心还在想文章的事,对他这样的心思浑然不觉,转回去时,还在暗暗地想,他的这个学生,太和,像面团,少了些俊骨,他总担心走到外面,轻易地让人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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