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 第31节

    初来乍到，几个较熟稔的人都不在边，黄大人默不作声，跟随买活军的人来到客栈大堂，里已坐了不少客人，客栈外便是一条闹的街市，卖早餐的摊贩少说也有十来家，招呼吆喝的乡音，也非止许县本地人——至少黄大人便听到了衢县土话，还有许多人用着不熟练的官话大声招揽顾客：此地一定已有许多外来人，商贩才有说官话的原因，若都是本地的人客，自然是说土话的。

    以黄大人所知，海带是只生在黄淮一带外海，因为海禁的关系，海带倒成了真倭、丽人专卖的俵，他们叫昆布的便是。这些年来由于北方的战，俵也跟着涨价，即便前往泉州港的商路未受滋扰，也绝非平民百姓能随意用的海。他不禁又多问了一句，也生一丝忧虑来，“难这一带的海如今冷得能养海带了？”

    若说睡够，那是没有的，主要是旅途实在磨人，不过三四个时辰的休憩也足够让黄大人恢复神了，他看了天一，来叫他的买活军，“现在六，七就要开始上课了，最好抓些。”

    这东西不是没有渔民试着养过，但一旦离开北面，到了南方的海里便活不了，此事一般人还不知，就连泉州港的宋老爷也从不曾细究这个，也是黄大人从锦衣卫发回的各地文书偶然看到这般的奏报——其实他们锦衣卫并非只是刺探敌，也有一大职责便是收集这些市井琐事，开阔京城大人们的见闻。

    这样的孤儿自然对买活军忠心耿耿，和那陆大一样，几乎不可能背叛，被派来接待黄老大倒也合合理，谢向上自己吃一大盘烤饼，此时大约还有七八个左右，就着豆浆，掌心大小的烤饼一一个，咬在嘴里咯吱咯吱地响，痛快至极，听到黄大人的问话，这才抹抹嘴答，“是的，我们买活军会养海带。”

    街上人攒动，许多年轻的汉聚在摊边吃，稀里呼噜好不痛快，偶尔也能见到女娘的影，手里多数是挎了个篮，这是本地人来为全家人买早餐了。各样混杂复合的香气，飘客栈，只看这条街，便知许县的日过得不差，一条街能支持这么多摊贩，便说明有这么多的百姓有工，唯独有工，才有钱吃这些丰富的早饭。甚至从很多人的举止衣着来看，他们这些年轻汉很多都是城来找活的农——黄大人不由诧异地挑了挑眉：现在正是耕的时光，这些农城工，难自家的田不要了？

    被安排来上扫盲班，多少算是意料之，因为买活军俨然是很重视教育的，而且也并不忌讳往外散播他们的知识，而黄大人份这样，在他想来，陆大红回城之后，要先理那些女童的事，再往上请示叙职，上商议了对付他的章程，最后再到上级接见，间至少也要天时间，那还都算是快的了，倘若买活军人员众多，机构完备，间的环节便会更多，那么哪怕等上十天半个月也很自然——倒不是说吏目就一定会互相推诿，但黄大人也是官的，知其三昧，等是一定要等的。这期间他能去上课，而不是被幽禁，已是此地究竟还是叛军所在，一切规矩都松弛随意的缘故了。

    “烤饼、柞面、晶糕，我这里还送好醋！”

    “腾腾香的卤粉——”

    众人因此更加快了动作——不过饭总是要吃的，黄大人也忙卷起米粉送，这卤粉是江西那里的小，在浙江倒不吃这个味，其放了不少茱萸，也偏咸，并不太适合他的味，而且黄大人是北方人，早上吃米粉总觉得有些虚无缥缈，并不太满足，慌忙吃了一碟粉，又喝了馄饨，心是有些想吃烤饼的，只是谢向上量很大，说话间竟已将十几个烤饼全都吃光了，黄大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和他一起，往买活军的‘扫盲班’去。

，用完便该去上学了。”

    接待他的买活军是男，姓谢——但并不是谢六的亲戚，是被彬山民收留了养大的孤儿，他不记得生父母的名讳，便自己起了这个姓，名字也很异样，叫向上，这是如今少见的名字。谢向上介绍买活军手这样改姓的人很多，因此他们这里姓谢的人是很多的。

    知得多，就能沉得住气，这就是所谓的‘城府’，黄大人定决心，在扫盲班上不论被教授了什么知识都绝不会惊异，他的同学有小佘，还有几个从外地来工的汉，买活军目前都是半日工半日课，这些汉们音很重，磕磕绊绊地靠‘拼音’来读官话，黄大人在课间试着和他们攀谈，才知他们多数都是从省界虎山来的，因为错过了耕，而且那些抛荒的地今年也不了什么收成，必须要‘熟’上一年的缘故，便打算今年都以工为主，因此许县才有这么多的汉，在农忙时分也成了这么多事。

    “衢县的好鸭好炸果来——”

    买活军的人待黄大人算是满客气的，问他要吃什么，黄大人随了一碗卤粉，客栈伙计自然去为他们跑，端了一碟卤粉、一碗绉纱馄饨，馄饨馅只比筷略大，也极薄，汤鲜极了，上甚至还飘着一片海带，黄大人忍不住问，“这些日以来，浙江的海带跌价得很厉害，难也是因为买活军么？”

    “鸭汤米粉锅喽！”

    谢向上应该是知从前海带无法在南方存活的，他面上现了由衷骄傲的笑意来，“我们六会的东西还多了呢，又何止这个？客人您就等着瞧好了吧——快请用，时间要来不及了。”

    黄大人也没想到买活军竟是用西洋人的计时，他曾在见过一次摆钟，据说这东西每一座都是千辛万苦从海外运来的珍货，一座说是价值万金也不为过，朝廷的工匠都难有能仿制的，那摆钟也有一人多，极重，而且总是走不准，那买活军的吏目随手便从手腕上读了时间来——陆大倒是没这东西！自然了，此若在外间现世，怕不是一就了他们的份？便是此刻，黄大人虽然馋，却也绝不敢带买活军的地盘，否则便是里通外贼的铁证。

    买活军的人……十分看重守时！这是黄大人发现的第二，满街里的人都是匆匆忙忙的，时不时便有人探来，拿着一个铁制的大碗，从扩大自己的声音，报着时间，“六半了，注意时间，要迟到了！”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粮店到了冬日涨价时，会涨到什么程度方才罢休呢？那就不是简单地上涨几成，甚至是翻倍了——哪里打得住呢！他们自有分寸，是要涨到把人得活不去之前，才会停，要涨到将今年勤俭留的所有积蓄全都榨，方才罢休，每年冬日，别说那些工的人了，连自己有地的农都有活不去的，只能把

    总比他们真正是靠天兵天将来事要好一些，黄大人多少有些放松，心底也不无诧异——工，看当然是好的，收未必会比耕田低，但这些汉不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理，倘若工当真有这么好，那么人人都来工了。工好不好，主要是看明年冬日到开这段时间，粮价是如何，这些汉都在城里住，没有自己的屋，无法在秋后粮价最便宜的时候囤积米粮，那么他们今年积攒来的钱财，能不能扛住冬日粮价的上涨，这就是今年能不能过得去的关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