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 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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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sp;&esp;“哟,是新客吧!”循着声音,三人一看,一个不到四十的老鸨站在他们面前,这老鸨练,发梳得油光,挽了又大又翘的喜鹊髻;脸上垛着厚厚的官粉,大红胭脂上;上是五彩平金绣袄,黑绉百褶泻地裙;一方碧绿的丝绢从手腕上的珊瑚镯间穿过又垂来;可当她那双晶亮的凤目一瞥过,立刻让人觉得她的人并不像她的打扮那样俗气,于别的什么来。老鸨笑:“爷怎么称呼?”俟乾隆答过后又是一脸笑地说:“四爷名号我倒是没有听过。爷是外地来的吧?瞧着也生。——来坐坐吧,我这里倒有些好酒。”

    &esp;&esp;赵明海满心不希望乾隆到这样的陌生地方,然而事不从愿,乾隆一丝犹豫也没有,了“翠意楼”,里面陈设倒也不俗,不过毕竟还是一遭见识,又新奇又有因不懂而带来的尴尬,手脚就不知怎么摆放了。

    &esp;&esp;老鸨见乾隆犹豫的样手绢捂嘴直笑:“爷是初涉这柳地方吧?看来是个好人家弟。我贱名费小翠,人家都叫我费妈妈,也有叫妹妹的,也有直呼‘鸨儿’的——您乐意怎么叫随您便!今日您来,没有熟客带,也算是咱们翠意楼和客人的缘分。倒不如就是这般打个茶围(1)。”

    &esp;&esp;见乾隆,老鸨又:“这样吧,到楼上小包房去,再到福云馆叫四的果碟和八样酒小菜,还得有个什锦一品锅。酒我这儿有的是好的,既到这儿来,不能没酒,也不能吃得太醉,就一斤上好雕。您说好么?”

    &esp;&esp;乾隆只有答应的份儿:“好是好,不过……”

    &esp;&esp;“您忙什么?”费妈妈秋波一送,“金簪儿掉到井里——有你的总有你的!”说罢,大声向楼吩咐了一遍,又瞟瞟四看的冰儿,抿嘴一笑:“您也是一位!到这儿来还带个雌的!”冰儿不由大怒,碍着乾隆在场不好发作。自有行院的“小大”引路,到一间致的阁里,抬四望,雕木窗,髹漆屏风,一张小圆桌,墙边的多宝格上摆几件玉,几件玩,还有几本书。只一会儿,小大把帘一打,费妈妈带着两个打扮得枝招展的妙龄少女走了来,一个挽着元宝髻,穿着玫红纱褂葱黄褶裙,手执把团扇,佯羞诈臊蹲了个安,婉婉转转叫了声“爷”;另一个鬓角已经有些散了,松绣袄领的扣敞开着,着白皙的颈脖,却是大大方方的,利地喊着“好”,便坐在乾隆边。乾隆闻到她领散发的香气息,一时竟不习惯,极自然地挪了地方。

    &esp;&esp;费妈妈:“小门,爷不要笑话。这两个女儿姿虽然平庸,好在乖巧,言语也算不,不知爷的?”“我叫阿巧,她叫珍珠。”穿松衣服的女,“妈妈说爷是一次来,还有三位客——”她波光沔的睛顺着一扫:“看样也不是来谈生意的,如果是要听曲儿,您。”

    &esp;&esp;“呃……”乾隆一时不知所措,笑,“你也知我是生客,就捡新鲜的唱两句吧。”正说着,他们的菜品到了,乾隆就着致的小菜喝着得恰倒好雕,只听珍珠轻声唱

    &esp;&esp;“金雀钗,红粉面,

    &esp;&esp;里暂时相见。

    &esp;&esp;知我意,君怜,

    &esp;&esp;此须问天。

    &esp;&esp;香作穗,蜡成泪,

    &esp;&esp;还似两人心意。

    &esp;&esp;山枕腻,锦衾寒,

    &esp;&esp;觉来更漏残。”

    &esp;&esp;这是温筠的《更漏》,乾隆并不喜温李香艳颓靡的风格,加之心境不佳,一曲听罢,只敷衍地微微笑笑。阿巧抢着说:“太老了!爷已经说了要新鲜的。我来。”她自己拿了一把柳琴,弹的是《调歌》,阿巧和珍珠不同,声音昂,真有裂帛之音:

    &esp;&esp;“偶为共命鸟,都是可怜虫。

    &esp;&esp;泪与秋河相似,注天东。

    &esp;&esp;十载楼新妇,九载天涯夫婿,

    &esp;&esp;首已似飞蓬。

    &esp;&esp;年光愁病里,心绪别离

    &esp;&esp;咏蚕,疑夏雁,泣秋蛩。

    &esp;&esp;几见珠围翠绕,笑坐东风。

    &esp;&esp;闻十分消瘦,为我两番磨折。

    &esp;&esp;辛苦念梁鸿。

    &esp;&esp;谁知千里度,各对一灯红。”

    &esp;&esp;乾隆细听词曲,觉得有些味了,问:“词曲凄恻,歌声婉转,很是人。听来像是近人之作?”

    &esp;&esp;“爷好力,是江西才蒋士铨写的。年纪轻轻的人,啧啧,不简单!”阿巧,“不过我唱来还不够味儿,要是您听到我们渐卿——”

    &esp;&esp;乾隆还待问“谁”,楼已传来一阵嘈嘈切切的琵琶声,乾隆一怔,挑开门帘向看,却看不到什么,只听见弦声脆亮,再接着,悠扬的歌声似从云破来,清新婉转,竟不是人间可拟,乾隆细听那词:

    &esp;&esp;“明月与谁同?

    &esp;&esp;天地难容。

    &esp;&esp;风霜几度飞红,

    &esp;&esp;泥淖挫磨悲惨泣,

    &esp;&esp;今岁仍空。

    &esp;&esp;托燕送乡风,

    &esp;&esp;旧忆如虫。

    &esp;&esp;忆时断泪溶溶,

    &esp;&esp;冷炙残羹谈德

    &esp;&esp;只是哀衷。”

    &esp;&esp;调寄《浪淘沙》,词虽糙直白,上阕哀婉凄楚,阕清刚瘦峻,也别有滋味。乾隆不由好奇,征询的目光一瞥年岁略的阿巧,阿巧粲然一笑,指指楼木隔断后面,虽轻纱漫过,仍能看见里面侧坐着一位女,隔得远看不清她的脸,只见一绿纱衫,一袭碧萝凤尾裙,一把木黄的琵琶抱在怀,十笋般纤指扣着丝弦。乾隆正怔忡着,突然弦音一变,小弦由缓急,接上变徵之音,曲竟变得无比凄厉悲凉,声线亢然,似乎直可裂帛,词的味也变了,竟是首自度曲:

    &esp;&esp;“心如泥絮,沾染斜浑似血。

    &esp;&esp;秋魂尚飘摇,苍凉归梦寒初彻。

    &esp;&esp;余生敢望?青冢黄土别。

    &esp;&esp;此生一例消,碧落黄泉云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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