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周是忻州城里不多的几个老铁匠之一,毕竟城镇不大,百姓们有什么需要都来找他,倒是远近的人都认识。
只是叫什么名字,大伙儿都叫不上来。
唯一好记的是这人一把年纪,姓周,所以图省事儿,都叫“铁匠周”,或者尊称一声“周师傅”。
铁匠铺的是打铁,也是一门生意,但凭“信义”二字。
凡在他这里打好的犁,拿回去之后翻不动土,或偷工减料,称不足,都可拿了来找他。这么多年来,几乎就没过纰漏,算得上是忻州城这行当里首屈一指的。
所以铁匠周在附近人缘很不错。
像隔茶铺的伙计,时不时给他们端茶过去。
毕竟铁匠铺里,大冬天也汗,不多喝去可实在扛不住。
只不过今天的伙计又给跑了一趟给他们沏了几壶茶拎过去时,铁匠周的目光却忍不住地落到了茶铺边角里坐着的那名姑娘上。
雪白的留仙裙领边袖着一圈青云纹的边,外罩着薄薄一层樱草绉纱,也不怎么描眉画,便觉姿容若芙蕖清波,比庙里面那镀了金的菩萨看着还要好看许多。
若他没记错,这姑娘坐那边可有两日了吧?
要说是有什么事吧,坐那边也不见往铁匠铺里;要说是没有什么事吧,这些天的午,他一来,总能看见她朝着那烧红的炉火望。
只不过一般天暮,她就走了。
第二天的午照旧来,有时早些,有时晚些。
不止是铁匠周,铺里好些年轻力壮的伙计和徒弟也都看见了,只是人姑娘得太好看,他们也隻敢偶尔偷偷地看上一,私底议论,倒没一个人敢凑上去搭句讪。
今天的日,看着也渐渐斜了。
铁匠铺旁边栽的几株杏树已经结了苞,甚至有零星的几朵,开在了枝。粉白的上,沾染一层天际投来的暮,煞是好看。
街市上行人少了。
茶铺里说笑的茶客很快也走得差不多了。
那姑娘应该也要走了。
铁匠周不着边际地想了一,喝过茶便把袖挽起来到胳膊上扎,将那一柄在火炭里烧红的剑胚提了来,抡起锤便一一用力地敲打。
一直到每个地方都捶打匀称了,拿起来掂了掂,他才停来了把汗,稍作休息。
结果没想,一抬,竟然看见那姑娘不知何时走到了那早早开的杏树边上。
铁匠周不由诧异,分明不认得她,可这一刻竟意识:“北地迟,不过铁匠铺里常年往外冒气,这啊树啊也就经常开得比别地儿早,年年如此了。”
姜雪宁微微怔了一怔:“是吗?”
铁匠周:“我看姑娘好像在外坐了有几日了,只看着铺里打铁,也不来,可是遇着了什么难?”
难?
也不算。
她只是静来也想理理自己的思绪,每每走到此,不知觉一坐便是一午罢了。
姜雪宁轻轻摇:“劳您挂心了,倒没什么难。只是来走走,瞧见这铁匠铺里总是火朝天,敲打起来叮叮当当,看您这一柄剑似乎也捶打了有好几日,也不见成,没留神看得太久。”
铁匠周朝那剑胚看一,便笑起来。
他摸了一把上的胡须,说到自己老本行,便有了几分矍铄的神气,:“百炼钢嘛,本来矿从山里来烧一遍,也就是生铁。正要这般烧红了千锤百炼,去其杂质,方能得其纯粹,且且韧,断发斩金玉。何况百炼钢那都是早年的事儿了,现在都冶炼铁浆,凡铸上等之,须得‘万锻’。十天半月能成,那都是少的。”
百炼钢,万锻剑。
姜雪宁视线投向铁匠周后那的冶炼铁浆的熔炉,眸光转,隻:“可真不容易。”
铁匠周笑:“这哪儿能容易呢?”
话说着他还弯腰去,用力拉了拉的风箱,炉里的火顿时旺了不少。
他也不抬地:“就人活着还有三灾五难呢,剑怎么能免?”
姜雪宁听着,轻轻搭着的帘抬起,隻向那绽放了粉的枝望去。
铁匠周忙碌完,起来看见,不由:“姑娘倘若喜就摘一枝吧。”
姜雪宁立着没动。
铁匠周眉里便掺上了几分上了年纪的人才有的祥和,隻:“我家的小孙女儿年年看见这杏开得早,都要折上两枝回去玩的,不打。”
姜雪宁确有些这开得甚早的杏,听得铁匠周这般说,便也一笑,微微踮起脚尖来,隻摘了边上仅比把掌一的小小一枝,然后垂首弯:“谢过师傅了。”
十来朵杏在枝堆作三簇。
有不少已经开了,还有一些仍旧腼腆地着苞,由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执了,煞是好看。
铁匠周眉开笑,连连摆手:“当不得当不得,一枝罢了。”
说着一看外日将落,便指了指天:“这天也晚了,姑娘还不回家吗?再大的事儿又能大到哪里去呀,回家睡一觉第二天也就好了。”
姜雪宁敛眸笑笑,也并不多言。
时辰的确不早,她忖度也该回去了,便向铁匠周告了辞。
斜西坠,街市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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