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 - 123、番外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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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时这一觉, 睡到了日上三竿。

    很奇怪,在他漫的生命里,前九百多年从不知“好好睡一觉”是什么滋味, 遑论一夜无梦到天明。偏偏这两年, 时常睁就是天光大亮,好像在一气补足以往欠缺的那些。

    以前他睡觉总是很轻,稍有一动静, 哪怕只是风把窗轻轻开一条,他都会骤然睁

    现在醒过来发现自己枕着尘不到的,或是压着尘不到半边肩, 他都想不起来是怎么睡成这样的。

    起初,闻时还有挂不住脸。醒了就翻起来,企图用冷静又冷漠的表掩盖自己睡了懒觉的事实。

    尘不到养了一年多, 才给他养了一肆无忌惮的迹象。

    现在他至少睁不会急着起床,有时候实在犯困,还会翻个用手肘掩着光亮,再闷一会儿。

    一直到尘不到用指弯碰着他的颔骨,问说:“你这会儿是撒还是使诈?”

    他才会混混应一声, 然后撑坐起来。

    比如现在。

    闻时只是哼了一声, 就觉自己嗓哑得厉害。于是默默抓了桌案上晾好的茶, 一边喝一边垂扫量着自己。

    他上就披了件罩衣, 还不是他自己的。松松散散, 一路敞到腰。遮是遮不住什么的, 倒是显了很多……嗯……痕迹。

    脖上估计也有,偏偏今天是冬至,照惯例,他是要跟几个师兄弟一块吃饭的。

    闻时摸着颈侧, 开始在脑溯源——明明昨晚最初是预备了要打一架的,怎么好好的衣服就没了。

    正反思着,就见尘不到伸过手来,接了他喝空的杯。顺手拎了茶壶又给他倒满,煞有介事地答:“因为你昨天穿了,太沉闷,去了顺。”

    闻时:“……”

    放

    这见鬼的理由也就只有这人能面不改了。

    他喝着第二杯,闷声回了一句:“谁搭理你。”

    然后就被了一脸。

    闻时:“?”

    好赖也是个傀术老祖,又凶名在外。这世上敢他的人——

    ……

    行,这个确实敢

    尘不到推门去,招了老和大小召代事,嗓音不疾不徐隐隐传来。是个人都听得,祖师爷今天心很好。

    闻时又给自己倒了第三杯凉茶去,确定嗓不那么哑了,才走到屋另一边拉开衣柜门。

    柜里衣袍层层迭迭许多件,他手都伸向那蓝白的了,又鬼使神差收回来。

    ……

    过了有好一会儿吧,屋外的尘不到已经代完了所有事,大小召正要山,半掩的屋门忽然“吱呀”一声响。

    尘不到倚着树转回,就见某位傀师把自己打理得净净,抬脚来了。

    他发束得一丝不苟,衣领裹到脖颈,抿着的嘴显得薄而冷淡……

    总之,什么都跟平时差不多。

    唯一区别就是衣服是黑的。

    尘不到挑了一眉。

    “咦?他怎么突然改穿黑了?”原本该走的大小召刹住脚步,探探脑。

    她们没听到尘不到在屋里说的那句话,自然琢磨不通来龙去脉。

    当然,尘不到也没打算让她们琢磨。

    他转过来,衝弯石路抬了抬,对大小召说:“你们的山。”

    ……

    依然是总而言之,师门上真正坐在一块儿,已近黄昏时。

    老调味了满满当当的炖锅,大小召还煮了白生生的汤圆。

    古书里说,冬至又名履,是万之始。若是吃上一顿齐齐全全的饱足饭,便意味着久的满和团圆。

    真要算起来,这是松云山上第一次真正坐在一块过冬至。

    即便是很久以前,庄冶他们都未及冠山,也没有像今天这样齐全过。

    那时候的尘不到从不参与这些,因为他知,只要他这个师父的在一旁坐着,几个徒弟就总会束手束脚,尽不了兴。

    好在冬至每一年都会如期来到。他们错过了以往的无数次,也还是等来了这一次。

    算是某意义上的善报。

    可能是,茶酒过了三盅。

    钟思第一个歪斜来。他一手撑着地,一手着青瓷盏。在腾腾白雾里了一会儿神,忽然:“师父,我想起自己刚上山那会儿了。太因山大火……”

    尘不到应了一句:“烧了十三天。”

    那年太因一带突起山火,烧了整整十三天。山的人大半殁于火海,余的就成了民。钟思是民里最小的一个,不足四岁。

    他其实已经不记得前后的事了,隻记得有人把他送到了另一座山,对他说:“顺着石阶上去,能活命。”

    “师父居然还记得?”钟思有讶异。

    “提了就想起来了。”尘不到说。

    他总是这么说,但闻时知,他就是记得。

    尘不到不记事,可当你聊起那些不知多久前的东西,他又总会接上一句。好像他只是瞥扫一,万事就过了心。

    庄冶生于钱塘,三岁那年因为大病不愈,被弃置于观塘桥边。刚上山的时候又又瘦像隻猴儿,吃什么都不了。足足两年才有了样。

    卜宁故乡在青州,并不算糟,却受累于天生的那一灵窍。有人说他是娘胎里带来的疯病,也有人说他大了注定痴愚。他上山的时候是个晚,看见满山鸟雀飞的瞬间,里聚着光。

    钟思是民送来的,那时候尘不到正在太因山,送那一山的亡灵,偏巧错过。要不是常去山里的樵夫照应了两天,可能就没这个徒弟了。

    而闻时最小,是他从尸山血海里领回来的,在山养了一年。

    上山的那天是冬月十六。他炉上烹着酒,炉火烧得正红,外面霜雪裹满了山松。

    ……

    尘不到其实哪件事都记得。

    只是当初这些全凭机缘天意,倒是从没想过,这几个徒弟会在这条路上跟着他走这么久。

    老收起炉火的时候,雪了一阵刚停,月朦胧不清,是雾一样的微光。

    围坐于桌边的师徒众人站起,理了理袍衣,前后了门。

    冬至天寒,又是祭祀的重节,他们今晚谁也不得闲。

    闻时跟在尘不到后迈过门槛,抬眸扫了一整座松云山,清清寂寂,像是少了一什么。

    他愣了一瞬,忽然记起来。

    久远之前的冬至日不会这么清净,松云山那些城村会放百十盏天灯,祭奠的香火袅袅,升到山腰才会化作雾岚。于是满山都是人间烟火味。

    如今那些村落早已了无踪迹,山也没人再放天灯了。

    闻时怔然片刻,忽然动了几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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