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悄寂无声,黑云压,风——
……
风雨反正是来不了了。
有也得憋回去。
卜宁看看师弟,又看看师父。尘不到显然没想到会从门里拽个这么小的,表极为罕见地空白了一瞬。
他没说话,神间透着一复杂的微愕。良久后,他牵着人的手轻动了一。
“怎么又回去了……”
他自语似的嘆了一句,然后弯腰,看着那双猫似的睛。
那双睛的瞳仁圆而乌黑,清晰地映着他的影。他看了一会儿,放低了嗓音问:“还认得我么。”
那一小团就那样看着他,抿着没什么血的嘴,一动不动。
乍一看依然像无声的对峙。
但慢慢的,那双睛沿着边缘一泛了红,却还是极倔地一眨不眨。
又是良久,安静响起了一声:“尘不到。”
那一刻卜宁鬆了一气。
然后他便发现尘不到的肩线居然也鬆了来,发从那里落,半遮了脸。
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师父的表。
他只听见尘不到温温沉沉应了一声,将面前的人抱起来说:“这里寒气重,先回家。”
这次的无相门开在陇西,距离宁州刚巧三千多里。
普通人行车需要十多个小时,阵门一开,就只用一壶茶的功夫。
尘不到走在阵门而漆黑的通里,听见怀里那一团说:“我能走。”
通很安静,隐约能听见后面卜宁、夏樵他们模糊的人语。尘不到袍摆轻扫过黑暗,脚步没停,也没把他放,说:“这么就算了吧”
不知是觉察到了尘不到直到现在也没笑过,还是别的什么。以往闻时听到这话,必然要说什么或是什么回敬回去——就像当年往尘不到面前拎小王八。
这次却没吭声。
他就趴在尘不到肩上,老实得几乎算得上温顺。
尘不到走了一会儿,忽然问:“还记得多少事?”
趴在肩上的人闷着,像是快睡着了。过了好久才咕哝似的回答:“都记得。”
其实尘不到知。
从看见那双睛、听见那句“尘不到”起,他就知闻时什么都记得。
他从无相门里牵来的还是那个人,完完整整,一都没有丢。只是了状况,需要从来过。
但他还是又问了一遍,像一确认。
“无相门里的呢,都记得么。”尘不到又开了。
怀里的人僵了一。
“无相门里难捱么?”尘不到问。
“……不难捱。”
闻时静默了几秒,又:“没什么难捱,睡一觉的事。”
尘不到抱着他走了很一段,才再次开:“所以你觉得哪怕多走几遍也无所谓,是么?”
“因为等你来了,就可以骗我说没什么难捱的,不过是睡一觉的事。你这是笃定我不了无相门,没法知门里什么样?”
“我要是问你天谴加、尘缘埋尽是什么滋味,你是不是也要跟我说一句没什么难捱,睡一觉的事?”
“闻时,谁教你的办法?”
即便是这样的话,尘不到也是一字一句缓声说的。只是语调很沉,落在阵门的黑暗里,将间隙的安静衬得更加旷寂。
就好像连虚空都噤声不敢语。
闻时没吭气。
过了不知多久,尘不到觉怀里那一团动了一,闷不作声地搂住了他的脖。就像小时候从来又倔又,唯独了莽撞事又不知怎么开时,会忽然化一。
尘不到:“……”
他一手养大的人,什么脾气他可太清楚了。要是闻时着成年模样站在这儿,必然会犟着或是撅回来,拉不这个脸。
也就仗着这会儿有个没他的唬人模样。
尘不到简直气笑了。
他真的在嗓里模糊笑了一声。阵门里一片漆黑,所以没人能看到他的表。即便有人看见,也不一定能会到那冗杂难明的后怕。
“等你恢復原样了我再跟你好好算这个账。”
“……”
这怀里那个是真不吭气了。
相比于他们这边,落后一段距离的卜宁、夏樵和张碧灵就鬆快许多。
起初卜宁其实十分担心。
他虽然满腹书卷,懂的也杂。但无相门已经超了他既有的认知,所有了解都来自于闻时的寥寥描述。
这是他第一次真实地见到无相门,也是第一次接到从无相门里来的人。他差以为闻时一忘皆空,要全重来了。
还好有夏樵。
小樵实经验为零,但架不住有个接过闻时两次的爷爷。
“以前听爷爷说过,我哥刚从无相门里来的时候,确实都是小孩儿模样。”夏樵解释。
“其他呢?其他会受影响么?”张碧灵问,“像他刚刚的模样,也就四五岁吧?他是只记得四五岁时候的人和事,还是都记得?”
“唔—— ”夏樵回想了一,“我想想爷爷那时候怎么说的。好像是说刚无相门的时候,我哥总会有反应不过来,可能还没脱离门里的觉吧。但缓过来了就什么都记得了。”
“那他这模样会持续多久?”卜宁最为担心的就是这,“须得从起么?”
夏樵连忙:“不用不用,很快的。 ”
他想起沈桥留给他的日记:“1921年那次他接我哥,见到人的时候就已经是十多岁的样了,没走多远就恢復原样了。还有,我见到他的那次也是,从将军山坐车到我家也就四十来分钟吧,反正他到我面前的时候,就是正常样。”
夏樵大致算了算:“怎么也超不过一小时,快的话说不定半小时就行。”
“就是半个时辰或者两刻。”周煦突然冒来了这么一句。
夏樵才反应过来卜宁老祖不这么计时。
“哦。”卜宁放了心,“那就好。”
“老祖别担心。”夏樵又补了一句,“等到从这个阵门里去,就可以看见变化了。少说也能到十几岁。”
小樵话放得很满。
结果当他们真的从阵门另一落地,就看见尘不到抱着胳膊倚着衣柜,床上是夏樵那个缩了的哥。
他盘坐在那,不声不响地盯着面前灰的床单布,留给众人(主要是尘不到)一个乌黑的发。
夏樵缓缓冒一串问号。
“这不还是四五岁吗?!”周煦第一个没憋住,也不敢说话,只狠狠了一夏樵的腰。
小樵“噗”地漏了气,“昂”了一声。
“你昂什么啊?”周煦小声往外挤着话,“不是说分分钟回去?你家分钟最短的针算啊?”
“你问我我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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