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我昏脑胀,醒来时天晦暗,日已经偏斜了,我听见一阵脚步声,然后是竹帘掀动声,原来是乌绵秉着一盏青釉明灯,挑帘来,敛衽在我边跪。
那一瞬间,我望着他的侧脸,好像还沉浸在九年前的梦里没有醒来,抬手了脸上的细汗,摸到他的袖,晃了晃,带着一缠人的鼻音对他说:“唉……你嘛呢?”
乌绵形一滞,继而顾左右而言他,皱眉问:“你就在这里睡觉?”
真奇怪,他又不是我爹,还我在哪里睡觉啊,这是我家,这屋姓荣,我是荣家的嫡,想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真是狗拿耗,多闲事。
不过他也没有过多的啰嗦,只是把手掌贴在上,用嬿语对那画像说了几句话,仿佛在虔诚地轻问着什么。
说完后,乌绵缓缓对我:“是否留这个孩,我想请示觉弥大神。”
事关重大,又有了上次堕胎不成的经历,想必他还是很忐忑的,所以请他们的古神来决断。
只见他挽袖用青釉灯燃了一小蜡烛,里倒映着烛火的红光,并向我解释说:如果蜡烛途熄灭了,那就是觉弥不希望留这个孩,如果蜡烛燃到尽,就说明觉弥祝福着它,会好好庇佑它大成人。
我望着那朵烛火,迷迷糊糊的,好像看到了四年前我与他苟合的那晚,也是这样轻盈地跃,我也不知是该让它熄灭还是不该熄,所以说给神来决断,再也合适不过了,那意味着我不需要背负任何责任,乐得轻松。
我们两个相对无言,全神贯注,默默等待着觉弥的指示。
烛火飘飘摇摇,在空像一朵蒲公英,险些要飞走了,微风一来,好像有一只手把它攫住,火拉,可就是不断。
我盯着那蜡烛,大气不敢,乌绵白瓷一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只有火苗的影在闪动。
蜡烛燃烧到一半,噼啪爆一朵灯结,我神地想,世上要是真的有什么觉弥,还是施法让它熄灭了吧,这人生来本来就是受苦的,我也没听过谁天天享福。再说了,这个孽就算生来,也得不到我的疼,何必受这个苦?
忽然,一阵大风从窗外,窗吱呀摇动起来。天气忽然变凉,闪电划过,屋大亮,雷声轰鸣,似乎是要雨。
烛光突然一黯,火焰缩小了。
我心惊,以为是觉弥真的听到了我心里的祈求,大发灵验,连忙越过矮几,连带爬地扑过去,用衣袖护住了那枚命悬一线的火焰,挨得太近,还差着火了。
“……你什么?”乌绵微微睁大睛,眸闪过一丝讶。
该死,我也不知怎么回答,只是不受控制地反应而已,甚至连呼也不敢过分,害怕鼻息扑灭了它。
气氛有些尴尬,我把手臂放去,僵在那里。
不过乌绵见到了,也没有阻拦,只是提着衣摆从蒲团上来,跪坐在一边,慢慢探袖,用手掌拢住火焰,像抚摸婴孩的脸颊似的,不让冷风侵害到它。他的指间明亮透光,烛火闪烁,像着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火焰只是微微地偏斜了一,又恢复了旺盛。
我们两个依偎在一块,形成了一屏障,抵御窗外的冷风,见着烛芯燃尽,化成了一摊淌的烛泪,直到逐渐凝固、,变成一片石钟似的东西。
我暗暗舒了气,一边如释重负,一边又如履薄冰,说:那就这样吧,烦死了。
俄顷,窗外果然了一阵暴雨,我们待在静室里,谁也没有说话,不过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后,我推门来,看见荣熙蹲在书带草丛边,用树枝拨着泥土,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似的,冲我喊:“哥哥,你看!”
小孩就是这样,容易少见多怪,上窜,他们大惊小怪的事,殊不知在大人里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小事。我心思正焦躁着,不耐烦地低看了一,看见那草丛里被大雨冲刷半个蚂蚁的巢,荣熙正盯着巢里一条痴的白虫好奇地看。
“这是蚁后。”我告诉他。
我小时候掏蚂蚁窝时,也掏过这个小大的玩意,白的肚里凹凸不平地鼓动,全是成百上千的蚂蚁,这玩意一生都在为蚁群生育繁衍、开枝散叶。反过来,蚁群也源源不断地供养着它。
这也是妙如告诉我的,她懂得很多,还告诉我说,蚁群就像人群,过得十分辛劳,还要养家糊呢。我说:他们自己吃自己的,一蚁吃饱,全家不饿,谁也不理谁,不就行了吗?妙如说,蚂蚁太弱小了,如果遇到坏蚂蚁,或是遇到天灾蚁祸,那可怎么办呢?
我想了想,也觉得是。还觉得我娘和其他人的娘都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只知她懂得很多,很有见识。
此时此刻,看到这个蚁后,我脑里忽然闪过怀着的乌绵的影,这个怪异的联想让我有些不舒服,连忙摇了摇,把这个念甩去。
这里原来有一片萱草圃,是我小时候的,现在则是了一园茂盛的葵菜,专门供府里的人吃的。
荣熙颠颠地跟着我过来,蹲在地上,指着角落里,好奇地问:“哥哥,这又是什么?”
我低看,也不知怎么一回事,虽然几年前的萱草都铲除焚烧净了,可现在却又零星冒了几株幼苗,也许是风刮过来的。
这些幼苗十分绿纤弱,在微风里轻轻摇摆着。这东西生得贱,别看现在还不起,过了一两个月,就得到都是了。
我望屋里看了一,忽然觉得烦躁不已,方才对这小畜生还有一丝丝的耐,对乌绵还有一些心,毕竟我们共同育了一个孩,可如今看到这些萱草苗,这仅有的一心就被破坏得净净,我心里冷笑了一声,对他说:“问你爹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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